囚笼

囚笼1

蓝亦,莫凌,一个是靠奖学金贫困度日的特别生,一个是挥金如土张扬多情的富二代,本是一场爱情的游戏,却没想两人都深陷其中......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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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作者

2022年都快过去一大半,我还没遇到我最喜欢的一个推理本。但作为一个挑剔的、已经久经考验的玩家,我却不得不给《启元:克莱因囚笼》送上我由衷的赞美。

总的来说,《启元:克莱因囚笼》堪称是一场推理的盛宴,如果在游戏的流程上节奏感更好一点,它一定会成为像《极昼之下》这样值得所有推理玩家津津乐道的经典之作。

冒险者将与女巫一同寻找净化噬月的方法。自然之力、恩赐之花、被净化的囚笼碎片,还有被强化的女巫法杖,种种奇闻异事接踵而来,未来道路扑朔迷离,而这,都是为了迎接最后的挑战!

在本次活动中,冒险者们将受女巫之托,与女巫一起进入破碎的囚笼中。保卫家园的同时,真相也将逐渐揭开。狡猾的恶魔自然有着掩盖于伪装之下的真正目的,而这必将威胁到庇护之地的安宁。

而作者小于零不同于其他推理本作者的优势在于,他的文笔在推理本作者里是非常不错的,即使《启元:克莱因囚笼》的故事发生在令人陌生的时空背景下,他依然通过寥寥的数笔,很快地抓住了我的心。

当唐三想乘胜追击时,水冰儿使出抗拒光,弹开了,史莱克队员的技能。天水学院剩下三人融合使出武魂融合技,但是唐三使用蓝银囚笼,对魂力的掌控精确,使队友都得到保护。天水学院利用水冰儿凝水飞鸢,使出顶级兽武魂冰凤凰。

  • 囚笼名字

    剧能玩

  • 囚笼生活

    《春日将至》前9话漫评repo:囚笼
    纠葛的情感,背后的真实,夹在三人中间的何魏,仿佛置身于一个“爱”的囚笼,他的感情又会何去何从? 截止目前,故事最大的谜团落在何秋让身上,而何魏则是故事的核心,所有的事情均围绕他而起。 因此,先结合前9话内容对两人的重点信息进行一下汇总: 1.何魏  22岁 ① 少年时期,亲生父亲认为他与养子何秋让“命格相克”,将他送到偏僻小镇生活,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现在大四,重新回到小镇当实习教师。 ② 少年时期与白霖是竹马,但秋让到来后白霖态度发生了转变。 ③ 有蝴蝶恐惧症,知道秘密的人只有万钧。 2.何秋让 17岁 ① 何家养子,其亲生父母在世时与何魏父母为旧实。 ② 从小多病,鬼门关走了多趟,目前仍然需要按时吃药。 ③ 性格孤僻,不亲人。但非常粘何魏。 ④ 受到何父及白霖的偏爱。 何魏对秋让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因为是自己的弟弟,爱他疼他;另一方面,因为他的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父亲和白霖的爱),心里是有所嫉妒的。 因此,他对白霖说“要大方地承认自己不被偏爱的事实,还是很难的。”(在这里心疼下何魏,面对这样的偏爱,他做得已经够好了。) 秋让性格孤僻,不亲人,本来不是讨人欢喜的性格,却受到何父和白霖(特别是何父)的偏爱,或许这背后是有苦衷的,可能和秋让身上的谜团有关: ① 秋让的父母和何父有着怎样的交情?又为何过世?是否何父对其父母有着愧疚或感激之情因此对秋让的爱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 ② 秋让到底患有什么病?是否他的病成为大家偏爱他的理由? 此外,秋让对何魏的感情也颇为值得玩味。秋让身为被偏爱的焦点,受到众星捧月般的优待,唯独得不到哥哥何魏的“真心”,甚至在处处躲着自己。 因此,秋让对何魏的执着是单纯出于“爱情”?还是那种“越是无法得到,就越想得到”这种心理?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第1话中的那个预知梦,那个梦是否意味着知晓了一切的何魏明明受到很多伤害,却不得已依然要留在秋让身边?(狗头) 之前觉得何魏和黑皮实锤,现在只觉得愈发扑朔迷离。何魏的cp到底是忠犬万钧,还是求之不得的竹马白霖,抑或是执念非常的弟弟秋让?春天来临之时到底哪个种子会生根发芽,还需拭目以待了。
    那时花开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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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国】推理漫评|挣破诅咒的囚笼
    《雪国》连载即将五周年,这篇漫评非常庞杂,将此前的评论细化并加入推理部分,和情感的来龙去脉梳理,因此文字巨多,仅献给我喜爱的五岁【雪国】宝宝,祝茁壮成长,在二次元世界中熠熠生辉。 详见长图
    幻化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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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女是提线木偶》
    前世她被弟弟利用过着提线木偶般的生活,美丽但又愚蠢,最终被疯丈夫虐待而死。 这一世她要扭转局面,她要逃离这个如囚笼一样的皇宫,不会再成为前世的她了。 (女主绝美!绝对入股不亏!弟弟也超好看和女主小时候那张简直不要太可爱!)
    可达鸭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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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囚笼》
    两个江湖“大佬”各自伪装,一个做了教书先生,一个做了杀猪匠,为了省钱一起合租房子,却在三年后,还是被江湖仇家寻来了,这时才各自知晓对方的厉害。 “什么,你是淮楼第一杀手?” “什么,你是月狱第一护法?” 承让承让,互相伪装,一起带娃,生活乐无穷。 (一) 陆凡和楚舒在一起住了三年。 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卖猪肉的在小巷里合租了一个院子,当初没有想过一住会是三年。 陆凡在东街私塾教书,楚舒在西街摆摊卖猪肉。 见过楚舒的人都不敢相信他会是一个卖猪肉的,从他在渝水城落户的第一年起,城里爱吃猪肉的人家就越来越多,西郊的杀猪匠更是对他感恩戴德。 他有一双很干净的手,不会油腻,和他的人一样干净。 他还有一把很冷冽的刀,利落干脆,也和他的人一样冷冽。 他穿着一身布衣,站在摊子前手起刀落,做生意时从来沉默寡言,不会和主顾搭讪。 陆凡曾经玩笑过,楚舒切猪肉的样子更像个熟练的杀手,可偏偏他这种气质就叫姑娘们喜欢。 在渝水城待嫁的姑娘们心中,楚舒无疑是个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长相俊秀,踏实可靠,不会拈花惹草,最重要的是,他才二十出头,把生意好好经营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垄断整个渝水城的猪肉生意,前途无量。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舒淡漠地连名字也不愿多说。 于是很多芳心暗许的姑娘在叹息的同时,都亲切地称他为朱郎,西街朱郎。 陆凡听到这个称呼时一口茶水喷出,笑到差点抽筋。 楚舒当然是一个白眼,不会与他计较。事实上,刚搬进院子时,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陆凡一起住。 他习惯了一个人,不希望别人打扰,但没办法,他没有那么多钱租下一整个院子。 住进来的第二天,他就看见陆凡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摇头晃脑地念着酸不拉唧的诗。 他皱眉走过长廊,陆凡忽然叫住他: “你猜我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晒太阳。” “错!”陆凡得意洋洋:“错错错,我在晒书!” 陆凡指了指脑袋,眉飞色舞:“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这一脑子天文地理,博古通今的书得经常拿出来晒晒,要不就发霉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赚钱了。 陆凡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白面书生,平平凡凡,生平志向也实在得很。 教教书,喝喝酒,攒点小钱,娶上一房水灵灵的媳妇,儿女绕膝,在渝水城终老此生。 楚舒在这件事上和他不谋而合,除了娶妻生子外。 陆凡眉目清朗,长得还算耐看,肚里又有点墨水,也是许多姑娘中意的类型。 两拨说亲的媒婆曾在他们的小院门口撞上,一见对方就摆出了斗鸡的架势,进了院才知道,她们要找的不是同一个人。 东街陆生,西街朱郎,居然就住在一起。 媒婆们喜不自禁,楚舒却闭门不见,陆凡热呵呵地招待媒婆:“别理他,他就想和他的猪肉过一生。” 但说来说去,陆凡的亲也没说成。 不是他达不到女方的要求,就是女方不合他的心意,好不容易两边都对上了,拿来八字一看,又犯冲不合。 陆凡不由感叹佳偶难觅。 晚上他躺在院子里乘凉,喝着小酒,望着月亮,凄凄惨惨戚戚地念着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楚舒从房里出来,冷俊的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在陆凡身边坐下,眼眸难得有了笑意: “别叫唤了,大不了我把猪肉让给你,你搂着睡也能过一辈子。” (二) 陆凡比楚舒长几岁,也比他早两年来渝水城,生活起居上胜过楚舒一大截。他曾看着楚舒炒出来的鸡蛋匪夷所思:“真不知道你过去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楚舒面不改色地把那团似蛋非蛋的东西吞下,“饿不死就行。” 陆凡啧啧摇头,由此对楚舒下了定义—— 除了杀猪杀得好外,一无是处,不解风情,没有生活情趣的木头男人。 楚舒不置可否。 陆凡敢这样说,纯粹是因为他自己烧得一手好菜,连对吃食不甚在意的楚舒也被吸引。 所谓吃人的嘴软,久而久之,楚舒也就不提赚够了钱单独租下院子的事了。 陆凡还好风雅,常在楚舒面前卖弄学问,自命风流,笑楚舒是个俗人。 他挥毫写就,在门前挂了一幅对联。 上联: 凤凰囚笼。下联:野鸡翔舞。 横批:长欢 楚舒没看懂,对此的评价也就一个字,酸。 陆凡在院里种了花花草草,他躺在君子兰下喝着酒,对楚舒摇头道: “这花要看得半开,酒须饮得微醉,如此方得大妙趣,你这俗人,不懂,不懂。” 陆凡虽这么说,但他知道,楚舒这俗人也有自己的秘密,还是一个大秘密。 他有一次半夜起来如厕时,发现楚舒居然在洗澡。 这俗人一向有些洁癖是真的,可半夜爬起来洗澡到底说不过去。 陆凡生了好奇心,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楚舒居然常常半夜出去,回来一身是汗,还有泥土灰尘。 他难道半夜拱土去了? 陆凡忍不住半夜悄悄尾随过楚舒,却每次跟到后山时就会把人跟丢。 也不知是被楚舒发现了还是怎么的,每次七拐八绕的就把他给绕晕了,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黑压压的林子就剩他一个人。 陆凡终于忍不住在楚舒一次回来时跳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俗人,承认吧,你其实是个野猪精。” 楚舒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力气说话,像是累极了,绕过陆凡就要回屋。 陆凡伸出手拦住,“或者,你是个盗墓贼。”他伸手往楚舒衣服上摸去,“你身上这灰恐怕就是坟墓里死人的骨灰吧……” 楚舒乍然变色,身子一闪。“别碰!” 陆凡眉眼一挑,楚舒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眸,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正当气氛逐渐微妙时,陆凡忽然哈哈大笑,弹了弹衣袖。 “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真是不懂风趣的俗人。”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摆摆手。“不早了,快点歇息吧。” 楚舒看着陆凡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夜风凉凉,他站在月下,眸光复杂万分。 第二天,楚舒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收摊,他想了想,往东街走去。 东街的那间学堂还没有下课,楚舒老远便看见一个人影躺在阳光下,悠哉悠哉地逗着鸟。院里书声琅琅,稚气的声音透着蓬勃朝气。 陆凡逗的是只红毛鹦鹉,那是学堂老先生养的,常被他拿过来逗弄。红毛继承了主人的傲骨铮铮,对陆凡这吊儿郎当的年轻先生颇看不上,一点也不给他好脸色。 陆凡拨着鸟笼,笑眯眯地教红毛念诗。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世间无事人。” 红毛扑了扑翅膀,不屑地别过头。 “人渣,人渣。” 院里耳尖的学生扑哧笑出声来,陆凡回头瞪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孩童赶紧咳嗽两声,假模假样地拿起书,又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不远处的楚舒无声一笑,心中绷紧的弦慢慢松开了,陆凡果然没有放在心上。 这就是他的处世原则,很糊涂,但也难得糊涂。 楚舒不由想起陆凡常挂在嘴边的一句: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用三分痴呆以防死。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陆凡,转身准备离开。 却就在回头的一刹那,瞳孔骤缩—— 杀气,一丝浓烈的杀气。 楚舒猛地抬头,扫向四周,波澜不惊的脸孔下是深潭的冷冽。 他看见学堂的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红衣,打着一把红色的伞,缓缓走过学堂外,似一朵妖冶的幽莲。 但是,她身上没有杀气,一点也没有。 楚舒皱眉,看着那个红影消失在拐角处,和那丝杀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街市中,耳边只有书声、叫卖声、人群的熙攘声。 平静的市井气息,一切如常。 楚舒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无云,一片晴好。 晴天打什么伞? 微微眯了眼,楚舒转身,向来时路走去。 身后陆凡逗的那只红毛鹦鹉还在尖声叫着,在鸟笼里上窜下跳,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宁死不从:“人渣,滚开!人渣,不要!” (三) 楚舒每年都要出去一趟,离开渝水城,十天半个月后再回来。 回来照旧摆摊,陆凡问他去干嘛了也不说。日子久了陆凡也就习惯了,笑称楚舒在外面藏了个情妇。 经过他的放肆想象渲染,楚舒又有了新的身份。 惨遭棒打鸳鸯,逃婚出来的落魄少爷,命途坎坷,一生为情所困,心灰意冷下远离红尘之外,隐居避世。 所以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因为受了太重的情伤,难以痊愈,渝水城的媒婆是做不成他的生意的。 楚舒很真诚地回应陆凡:“你应该去说书。” 楚舒身上奇怪的地方实在很多,好在陆凡不怎么在意,两人就这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着,除了偶尔大快朵颐时,陆凡嘻笑地提几句: “好歹我也吃了你三年猪耳朵,就算被你这野猪精吸干元气也没什么不值当的。” 楚舒出远门的日子,陆凡一个人占了大院子,喝点小酒,赏赏月吟吟诗,好不悠哉。但到了黄昏,他会格外想念楚舒,因为往常这时,楚舒已经提着卖剩下的猪耳朵回来了。 楚舒不在,他得自己掏钱去买猪耳朵吃,实在肉疼。 所以今年,当楚舒告诉他,他这次可能得出门两个月时,陆凡简直心如刀割。 但书上说得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恋恋不舍地挥别楚舒后,陆凡遇上了人生的第一次艳遇。 秋高气爽,他带着学堂的孩子们一起去城郊放风筝,顺便把老先生的红毛鹦鹉也偷了出来。 红毛大叫:“小偷,小偷!” 老先生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对爱鸟的切呼只回应了一个翻身,陆凡窃喜,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红毛两只翅膀拔着鸟笼绝望了。 蓝天白云下,各式各样的风筝飞上了空,孩童们在草地上奔跑着,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陆凡寻了个好去处,拉了长椅躺在树荫下悠闲看书,不时抬头扰乱一下孩子们的军心。 “对,小雪放得不错,跑快点,拉紧线,再放高点!” “呵,天明你没吃饭呢,怎么一身软绵绵的?” “哈哈,那个风筝太丑了,大头是你做的吧!” 大头委屈:“先生那是阿哲做的!” 阿哲抹了把汗,冲陆凡做鬼脸:“先生你偏心,凡是女孩儿你都说放得好,下辈子我也投胎做个女娃娃!” 红毛在笼子里高声附和:“色鬼,色鬼!” 陆凡瞪眼:“迟早把你拔毛炖了吃!”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玩得不亦乐乎,手中的风筝高高飞着,无忧无虑。 阵阵凉风中,陆凡倦意上涌,他把书往脸上一盖,迷迷糊糊地睡去。 艳遇就在这时不期而至了。 从树上掉下了一个美人,直直落到他怀里。 陆凡好梦惊醒,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身红衣,一把红伞。 美人柔若无骨,抱着红伞对他盈盈浅笑,千娇百媚。 陆凡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身旁的鸟笼空空如也。 他恍然大悟:“红毛,果然不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化成精来报答我了!” (四) 美人当然不是红毛鹦鹉,她是来渝水城找人的,坐在树上看风景时不小心跌了下来,鹦鹉是阿哲趁他睡着摸去玩了。 虽然没了鹦鹉化精的动人,但这还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艳遇。 陆凡很满意。 他请美人到他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美人撑着伞,步子款款,在他写的对联前停了下来,念着“长欢”二字笑出声来:“有趣,有趣。” 她倏然转身,眼眸冰冷:“那么我要找的人,先生想必一定认识。” 陆凡正在沏茶,背对着美人随口道:“说来听听。” “素明影。” 美人打着红伞,一步一步走近陆凡,陆凡却浑然不觉。 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就在三步之距时,美人头顶的红伞忽然摇动作响,发出急促的铃铛声。这声音细如蚊呐,寻常人听不见,美人耳尖微动下却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她这红伞上竟挂着无数细小的铃铛,通体红色的铃铛隐在伞骨缝中,和红伞化为一体,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此刻铃铛大作,美人猛地抬眼望向天边,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红云,她挑眉笑道:“孟婆大寿,阎罗唤人。” 陆凡乐呵呵转过身来:“什么孟婆阎王?茶沏好了,姑娘快来尝尝在下的手艺,包你……” 他话未完,美人玉手一转,手中红伞一振,一个精巧的铃铛箭一样射入他怀中,陆凡手一麻间已接住一物。他抽了口气,还来不及细看手中物,那身红衣已经几个闪跃,瞬间消失在了院中。 天边只遥遥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 “先生,收好这铃铛,若想起素明影是谁,就将铃铛挂在院子门前,我自会前来拜访。” 陆凡追出几步,不甘心地喊道:“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地藏王。” 陆凡张大了嘴,听着飒飒风声渐远,周遭再无动静。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拈起手里的铃铛凑到眼前,迷惑道:“孟婆、阎罗、地藏王?” 他歪头想了半天,一声叹息,惋惜道:“多么漂亮的姑娘啊,可惜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点点头,他将铃铛随手往角落里一扔,拍了拍手,自去饮茶。 那铃铛在地上一滚,滚进了一排矮柜下,无声无息。 夕阳西下,余晖照在院里的花草上,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泛着金色微光,一片宁静祥和。 虽然脑筋不清楚,但美人终究还是美人。 美人风一样地来去匆匆,连陆凡亲手泡的茶也没喝上,陆凡好生惆怅了一番。但三天后,叫他更惆怅的一件事发生了。 楚舒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那是半夜时分,陆凡好梦正香,院里忽然一阵声响,像是小偷翻墙进来,踩碎了墙角腌萝卜的瓦罐。陆凡一惊,披上衣服提着灯奔出去一看。 睡意登时全没了,他一下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乖乖,俗人你儿子都这么大啦!” 楚舒浑身是血地站在院子中,身子摇摇欲坠。 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像极了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那娃娃脸上也沾了血,却一点也不怕生,勾着楚舒的脖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冲陆凡咧嘴一笑。 陆凡平白地打了个喷嚏。 楚舒气若游丝,望着陆凡,眼看就要倒下去,“不要请……大夫……” 陆凡赶紧上前,楚舒连同孩子一头栽在了他怀里,糊了他一身血。 (五) “你家里终于发现那情妇的藏身之地,带着人马赶去,当着你的面打死了那情妇,又要打死你和情妇的私生子以正家风,你这不孝子拼死带着儿子逃了出来,躲过了一路追杀……” 陆凡一边上着药,一边喋喋不休,楚舒倒吸了口冷气,别过头终于忍不住:“你给我一刀痛快吧。” 陆凡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笑眯眯地举起手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的古旧医书:“你可不能死,你是我自学成才的最好证明,放心,我会好好医治你的,包管你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依旧是姑娘们心中最欢喜的西街朱郎。” 楚舒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门 吱呀一声推响,穿着小蓝褂子的娃娃探进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 陆凡眉开眼笑:“皎儿是来看你爹的吗?来,哥哥抱。” 他抱着皎儿坐到了床边,皎儿东看西瞧,迷惑地“咦”了一声。 楚舒咳嗽了一下:“我在这里。” 皎儿这才看向床上,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又是一声“咦”。 这一团白布包着的东西是什么? 陆凡哈哈大笑,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他抓住皎儿的小手去戳楚舒身上的绷带,楚舒从头到脚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张嘴,疲倦而无奈地瞪着陆凡,样子滑稽又无辜。 “为什么我是他爹,你却是哥哥?” 陆凡摊了摊手,一副“这还用问”的模样。皎儿总算认出了楚舒,小手摸到楚舒的睫毛,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 楚舒眉眼一暖,像冰山融化般,声音低柔:“乖。” 陆凡打了个哆嗦,赶紧抓起医书。 好一幅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叫他心酸得想掉眼泪,可怜他还是孤家寡人,媳妇都没落着一个。 楚舒的伤好得很快,那夜鲜血淋漓的看着恐怖,实际上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些骇人的外伤。他很快就好得七七八八,能抱着皎儿在院里晒太阳了。 陆凡坐在旁边,对自己的医术赞不绝口,连连夸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楚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以前没用药时,我好得比现在快。” 楚舒没有告诉陆凡发生了什么事,陆凡也没有问,他们之间不知何时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陆凡只是不住催促楚舒什么时候出去摆摊,他可不养闲人,还有闲人的儿子。 皎儿似乎听懂陆凡的不怀好意,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住他的手,痛得陆凡哇哇叫,大骂:“狡童,狡童!” 楚舒看着一大一小在院子里追逐,微微眯了眼,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受着这样温暖的热度。 他想,过段时间他就出去开铺,给陆凡留对上好的猪耳朵回来打牙祭。他和陆凡商量过,再攒点钱,就一起把院子买下,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在渝水城安居下来。等皎儿再长大一点,就送他去陆凡教书的学堂,不求他有多大出息,能识字明理,平安喜乐地长大就行。 陆凡点头赞同:“俗人养儿果然俗气又实在。” 这样的生活平凡又美好,除了隔壁那个大嗓门的王阿婆,老喜欢和人骂街,最近更是成天叫唤着黄鼠狼咬死了她家的鸡鸭。 入夜,月白风清。 陆凡迷迷糊糊地起夜,经过院子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朝茅房走去。 黑暗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爬上了树,像一只无声无息的蝙蝠,飞身一跃,翻过了墙。 一口咬住一只大公鸡的脖子,皎儿贪婪地吸允起来,喝饱后,他摸了摸浑圆的小肚子,心满意足。 看院子的黄狗和圈养的鸡鸭瑟瑟发抖着,竟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动也动不了,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黑夜里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皎儿天真一笑,露出一口细米样的牙齿,满是鲜血,一双绿眼更加亮得吓人。 第二天,隔壁王阿婆又开始哭天抢地了,楚舒坐在院里抱着皎儿喂饭,陆凡在一旁搬弄他的君子兰。 楚舒还没喂几勺,皎儿就别开了脑袋,打着饱嗝,钻进楚舒的怀里,悠悠睡去,眉眼一派温顺。 陆凡恶趣味地曲起手指,在皎儿粉样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皎儿立时痛醒,一口咬去,恶狠狠冲陆凡龇牙咧嘴。 陆凡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咬不着,咬不着。” 皎儿气得就要挣脱楚舒扑上去,楚舒一手盖住他的眼睛,面色淡淡:“乖。”皎儿倦意上涌,不甘心地合上眼眸,慢慢睡去。 陆凡挠了挠耳朵,“我去隔壁看下王阿婆,老这么骂着也不是回事。” 他转身出门,背着手,边走边摇头晃脑地念着诗:“狡童,狡童,有彼狡童。” 深夜,万籁俱寂。 睡在楚舒身边的皎儿忽然睁开了眼,幽绿的眸子看了一眼楚舒,小小的身子悄无声息地爬下了床。 月黑风高,皎儿一路爬着,悄悄爬进了一间屋子。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眼中燃起怒火,尖牙一伸,一个跃起—— 却是咬了个空! 屋里瞬间灯火大亮,皎儿怪叫一声,遮住眼睛,还来不及逃走,衣领便一下被人提起。 陆凡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小家伙,我的血可不好喝,喝了会拉肚子的。” 皎儿怒吼一声,扭着身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陆凡的手。他气急败坏,捂住眼睛一口咬去,陆凡一闪,冲后面大喊:“俗人你还不出来,你儿子杀人啦!” 楚舒身形一现,上前点住皎儿的穴道,皎儿脑袋一偏,昏睡过去。他抱住皎儿,面不改色:“乖。” 陆凡掸了掸衣裳,舒了口气:“俗人,你儿子中了什么邪啊?” 楚舒抚上皎儿的脸,眸中隐含忧色。 “他不是中邪,他应该是中了月狱的鬼符。” (六) 秋意渐浓,风一吹,院中便落满了叶子。 陆凡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落叶,一旁的皎儿坐在小车子不停地扭着,拍着车子表示抗议。 那是陆凡给他做的木头小车子,机关巧妙,皎儿被塞在里面,就露出脑袋和胳膊,没有钥匙压根出不来。 而钥匙,就挂在一脸幸灾乐祸的陆凡身上。 皎儿挣得筋疲力尽,又生气又委屈,嘴巴一撇,可怜兮兮地叫起来:“爹,爹,爹……” 陆凡不为所动,嘻嘻一笑,落井下石地扬起扫帚,往那粉嫩的小脸上扫去几片叶子,害得皎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爹卖猪肉去了,你不听话,他不要你了,明儿就去集市里把你卖了。” 皎儿瞪着陆凡,一脸嚣张,却到底是孩子,听到“卖了”二字时还是被唬住了,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红,竟撑不住哭了起来。 玉样的小脸上一下落满了泪,泪痕交错,黑漆漆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一汪清泉,惹人怜惜。 陆凡摇头上前,“怎么和女娃娃样的娇气。” 院中忽然疾风一阵,落叶纷飞,一个身影踏风而来,衣袂蹁跹间宽袖一卷,先陆凡一步,卷起车子飞到了树上。 红衣美人打着红伞,坐在树上,玉手擦去皎儿的泪水,冲陆凡盈盈一笑: “这么可爱的娃娃,先生你不要,送给我可好?” 陆凡仰着头,淡淡一笑: “那还是算了,姑娘貌美如花,年纪轻轻的,带着个孩子可就嫁不出去了。” 车子里的皎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威胁,张口咬向那只玉手,美人也不躲闪,只微微一抬手,张牙舞爪的皎儿便身子一颤,昏了过去。 “也是,再漂亮的孩子被种下鬼符也没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吸血的尸鬼,那可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她转头望向树下的陆凡,笑颜如花。 “先生还没有想起素明影是谁吗?我给的铃铛你不会扔了吧?” 陆凡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还好好的在呢,我看着铃铛就想起姑娘,恨不能天天搂着它睡。” 美人一声笑:“先生说话真是风趣,那我便再给先生一些时间。” 她抚向自己的红伞,忽然正色道:“先生知道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谁吗?” “是我的朋友。” “朋友?当年名震江湖的淮楼第一杀手会有朋友?先生说笑了吧。”美人掩嘴而笑,陆凡也跟着笑了: “他的确是我的朋友。” “那你可知你的朋友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他又欺瞒了你多少事情?” 陆凡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 “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没有必要事事都向我交待清楚,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秘密,不是吗?” 美人脸色有些微变,她一声冷笑:“先生大胸襟。” “不妨告诉先生,你的朋友有麻烦了,他惹上了孟婆。上次伽若寺里孟婆失手,回了月狱被阎罗狠狠惩罚了一番,给她过了一次寿。孟婆大寿,我们在旁边看着也是十分热闹。不过这次孟婆有备而来,是势在必得,叫你的朋友小心点。那样俊俏的少年郎,可对极了孟婆的口味,够她美味 一顿了。” 这样骇极的话自美人口中说来却是吐气如兰,字字娇媚。陆凡双手抱肩,饶有兴致地望着美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喜欢。”红伞一转,美人足踏莲步,飘然而去,瞬间了无踪影。 陆凡看着那身红衣消失不见,他唇角微扬,喃喃自语:“因为地狱里,阎罗座下只需要一个孟婆,或者一个地藏王。” 皎儿悠悠醒转,在树上一声叫唤,陆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追出几步,冲着虚空大声喊道: “喂,你好歹把车子给我放下来呀,你要我自己爬上去吗?” 陆凡苦着脸,抬头望树,皎儿也正好望向他,两人大眼对小眼,一阵无语。 晚上,楚舒提了一对猪耳朵和一只鸡回来,陆凡大展身手,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陆凡给自己和楚舒满上了酒,皎儿坐在楚舒怀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故意慢悠悠的,也不去看他。皎儿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陆凡哈哈大笑,一下从身后变出了一碗鸡血,放在皎儿面前,皎儿立刻两眼发光,却又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楚舒,见他面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这才放下心来,扒拉着小碗吞了吞口水。 他今天格外听话,对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允着,喝得含蓄又小气,不时抬头望一望楚舒,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饱含乖巧与讨好。 楚舒暗自惊奇,不知陆凡用了什么法子收服了皎儿。 皎儿百般不舍地喝完了那一碗鸡血,没有浪费一点,碗底都被舔得干干净净。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摸摸小肚子,冲楚舒羞涩一笑。 楚舒摸向他的脑袋:“乖。”伸手疾点睡穴,皎儿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眼,在楚舒怀中睡了过去。 楚舒看向大快朵颐的陆凡。“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快点找到鬼符的解药了。” 陆凡正吃得欢快,闻言抬头:“俗人,你知道孟婆是谁吗?” 楚舒脸色一变,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七) 冷风呼啸,一片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陆凡打着哈欠起床去开门,楚舒却已身在院中,在门缝间看了一眼后,对他点了点头。 陆凡一拉开门,一个人影便一下扑入了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竟是他的学生,小雪。 “先生,救救我姐姐吧,她患失心疯了!” 从小雪身后闪出一个脑袋,嘴边流着口水呵呵傻笑,高挑的身子蹦蹦跳跳的,指着陆凡拍手大笑: “天上西,天上东,天上种个大西瓜……” 乱发下的脸庞秀美依旧,正是小雪的姐姐,翠婷。 陆凡与楚舒面面相觑,楚舒上前伸手一点,翠婷便昏倒在了他怀里。 陆凡摸了摸小雪的脑袋,“先进来再说吧。” 小雪父母早亡,与姐姐翠婷相依为命,被姐姐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深厚。翠婷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在云绣坊做事,是城里有名的绣娘。 媒婆曾许多次上门为她说亲,她都没答应,小雪悄悄地告诉陆凡,姐姐喜欢的,是西街卖猪肉的朱郎。 陆凡回去和楚舒一说,楚舒愣是没想起来,“翠婷是谁?” “就是那个总在你摊子上买肉,但每次只买一点点,又要磨蹭很久很久才走的翠婷,我都撞见过好几次!” “有吗?” 陆凡无话,去学堂把小雪拉到一边:“告诉你姐姐,先生尽力了,叫她别死心眼了,另外找个好人家吧,西街朱郎这辈子大概要和猪肉过了。” 如今翠婷躺在楚舒怀里,陆凡欣慰地想着,翠婷也算功德圆满了。 翠婷是昨天中午突然发疯的,又蹦又跳,口里念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地。小雪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辙,家里一片狼藉也住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来找先生了。 小雪拉着陆凡的袖子,泪眼朦胧。 “先生,你不是说你是扁鹊后人,医术天下一流吗?你救救我姐姐吧!” 陆凡讪笑:“那就先住下来观察观察吧,反正你们也没地方可去了。” 楚舒瞥了他一眼,把翠婷往陆凡床上一放,径直回了房。 院子一下添了两口人,十分热闹。 皎儿喜欢缠着小雪玩,却似乎有些惧怕疯疯癫癫的翠婷,看见她过来就不安地拍车子。 陆凡怕翠婷疯颠起来伤到孩子,便叫楚舒每天带着她出去卖猪肉,楚舒看了一眼皎儿,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翠婷只听楚舒的话,一到楚舒的猪肉摊她就会安静下来,一个人搬个凳子,坐在楚舒身后,痴痴地看他卖猪肉。 翠婷的目光太过深情,太过绵长,饶是楚舒这样淡漠的性子也有些忍受不住。她也不管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好像就活在自己和楚舒两个人的世界里,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 人们纷纷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渝水城渐渐传开,冷俊的西街朱郎终于心有所属,那就是云绣坊美貌的翠娘。 城里的张媒婆来买猪肉,一个劲地对楚舒挤眉弄眼:“朱老板,什么时候请老身去翠娘家说媒呀,老身的价钱绝对公道……” 楚舒面无表情,手起刀落,身后的翠婷望着他痴痴傻笑。 陆凡和小雪正好经过时,就听到张媒婆那抑扬顿挫的最后一句:“朱郎配翠娘,一个杀猪一个绣花,郎才女貌,再没比这更配的一对了!” 寒光一闪,杀猪刀猛地在砧板上一剁,楚舒沉声道:“猪前腿一只,两斤七两,三十文。” 张媒婆被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震到了,哆哆嗦嗦地掏了钱,拿了猪肉就走,一边走一边心有余悸道:“真是的,那么凶干什么,老身可是渝水城数一数二的媒婆……” 陆凡站在不远处,笑得打跌,楚舒一记眼刀杀去,陆凡赶紧别过头,憋不住笑地对小雪道: “你姐姐怕是害了相思病吧,装疯卖傻地接近俗人……朱郎和翠娘,哈哈,真是天生一对啊……” 小雪嗔怪地瞪了一眼陆凡:“先生怎会懂女儿家的心事呢?”她望向一脸痴傻的姐姐,发出一声叹息:“真希望姐姐快点好起来,能和朱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陆凡笑道:“那等皎儿弟弟长大了也娶你怎么样?” 小雪脸上一红:“先生胡说什么呢。”她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陆凡,低下头小声道:“小雪有喜欢的人了,等我长大了,我希望他能娶我。” 陆凡敛了笑,眉眼一挑:“哦?” 小雪像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下满脸通红,看也不敢看陆凡,捂着脸就从他身边跑开了。 陆凡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回头与楚舒对视一眼,贼兮兮地一笑,吹着口哨转身离去。 微风阵阵,真是天凉好个秋! (八) 楚舒有些洁癖,身上的布衣总是一尘不染。 陆凡说皎儿做他的儿子真是倒霉,三天两头就要被他捉去洗个澡,关起房门死命揉搓。 院子里常常能听见皎儿呼天抢地的声音,涕泗横流:“爹,热,热!爹,轻点!不洗了,不洗了……” 翠婷趴在门缝里偷看,嘴边流着口水,呵呵傻笑。小雪过来把她拉开:“弟弟在洗澡呢。”自己却也禁不住好奇,往里面一探,却恰对上楚舒冷冽的眼眸,吓得她赶紧走开。 走得急了,正好一头撞在迎面走来的陆凡怀里,小雪一脸绯红,叫了声“先生”就拉着姐姐急急跑开。 陆凡抱着书一声笑,在后面喊道: “我又不是老虎,你见了我跑什么?” 自从上次玩笑后,小雪见了陆凡就脸红不已,陆凡却总是喜欢逗她。楚舒冷眼旁观,见他二人玩狼兔游戏,乐此不疲,也禁不住一阵肉紧。 小雪十分勤快,下了学堂就挽起袖子在院里洗菜洗衣,打扫卫生。皎儿很喜欢她,总是叫着“雪,雪”,要她推着车子带他在院里到处玩。 小雪曾问陆凡要过钥匙,说皎儿被困着实在可怜,陆凡打着哈哈,趁机调戏:“那你每天帮先生按摩捶肩,按满一百天先生就给你钥匙。” 小雪娇羞一声,来了勇气去追打陆凡,楚舒在一旁望着,面无表情。 一片嘻笑中,翠婷傻傻地望着陆凡腰间的钥匙,嘴角抽了抽,忽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一闪即逝,却正被车子里的皎儿看见,他一缩身子,打了个寒颤。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一个人影掠过半空,无声无息,院中悠悠落下一片叶子。 陆凡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摸向腰间,陡然惊醒—— 钥匙不见了! 他披了衣裳夺门而出:“俗人,不好了!” 迎面却撞上了小雪,她满脸急色:“姐姐,姐姐不见了!” 他们一起奔到楚舒房中,却正好看见楚舒跃窗而出,追着一个黑影而去。 陆凡定睛一看,房里皎儿的车子已被打开,皎儿不见踪影。 他瞬间明白过来,一声恨骂:“是孟婆!” 疯疯癫癫的翠婷竟是孟婆! 陆凡懊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哪那么好,刚刚得了失心疯!”他转头对瑟瑟发抖的小雪道:“去自己房里待着,锁好门,不要出来!” 说完一个纵身,他朝着黑影的方向追了出去,背影一下融入了夜色中。 偌大的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小雪一个人。 她发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脸上害怕的神色一扫而光,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淮楼第一杀手也不过如此。”娇俏的脸孔下,声音霎时变得苍老而诡异,“小雪”飞身一跃,拐进了小巷里的一间破败黑屋。 屋子的角落里,稻草堆下藏着的,正是沉沉昏睡的皎儿。 她一步步走近,袖中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好弟弟,乖,姐姐来帮你洗澡。” 刀片泛着寒气,映出那张鸡皮鹤发的笑脸——那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几乎迫不及待了,用这刀片完完整整地割下一块皮,那滋味一定十分美妙。 潜伏了这么久,她总算得到了兰家刀谱的秘密,原来那闻名天下的刀谱竟是绘制在了兰家遗孤的背上,难怪她翻遍整个院落也没找到。 不过现在,她总算如愿以偿了,只可惜她那个“疯姐姐”要爆筋猝死了。 她哄翠婷偷了钥匙去救弟弟,救了弟弟朱郎就会喜欢她了。翠婷身上一直被下了鬼散,与皎儿身上的鬼符相克相斥,所以皎儿一见她就害怕不已。 鬼散已被催动,今夜翠婷的身体能达到巅峰状态,便是楚舒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她,但药劲一过,她就会遭反噬爆筋,力竭而死。 到头来,他们追到的不过是一个猝死的疯婆娘和一把假钥匙。 白日里往陆凡怀里的一撞,真假钥匙就已经对调,不枉她费尽心思取得了陆凡的信任。 “先生,我可是真喜欢你呀。”咯咯一笑,孟婆摸上布满皱纹的脸,露出少女的娇羞神态,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诡异与畸形。 眸中精光射出,她定下心神,得赶紧取了刀谱回去将功折罪了,要不然脸会老得更快。 她这老人的脸,少女的身,会真的成为一个怪物! 等邀了赏解了蛊,她就能回复以前不老的美貌,她要抓几个精壮男子补补气血,然后打扮得美美的,回来勾引她的俊先生,将地藏王那小贱人活活气死! 一声得意怪笑,她手中刀片出手。 寒光一闪—— 孟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把软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里,稻草堆里楚舒破空而出! 孟婆一声长啸,忍痛抽身,对着楚舒吐出一口绿痰,绿痰晶莹剔透,带着剧毒,如利箭样射向楚舒。 楚舒皱眉,闪身避开,在几步外站定,一脸嫌恶。 孟婆借机向后一跃,掩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摇头尖声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孟婆猛地看去,竟是陆凡抱着皎儿走了进来。 “老太婆,还不束手就擒。” (九) 冷月,凄风。 昏暗的破屋里,孟婆与楚舒对峙着,不敢轻举妄动。 陆凡眉眼一挑:“我可爱的雪儿妹妹,把鬼符的解药交出来,先生就放过你。” 孟婆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苍白,她按住伤口,全神戒备下却还有心思冲陆凡抛去一个媚眼,用雪儿娇滴滴的声音道:“先生能告诉人家是如何识破的吗?” 然而她那张老脸却实在煞风景,陆凡觉得昨夜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很少有人看过孟婆的真面目,那些死在她温柔乡里的英雄豪杰绝对想不到,他们怀里搂着的娇俏少女会是个老态龙钟的侏儒。 老人脸,少女身,阎罗座下大名鼎鼎的孟婆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侏儒。 陆凡叹了口气:“你确实下了一番功夫,无论是外貌神态,还是言行举止都无懈可击,但你一开始就错了,因为小雪,根本不是个女孩。” 孟婆如遭电击,抬眼死死瞪向陆凡。 “若是你杀了小雪后不是急着毁尸灭迹,而是拉开他的衣服瞧一瞧,你就会发现,他衣服下面的,其实是一具男儿之躯。” 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男孩,男生女相,从小就喜欢扮成女孩,性子也是腼腆温柔。 这个秘密,除了小雪早亡的父母和他姐姐外,就只有陆凡知道了。 小雪曾失足跌进水里,是陆凡将他救起,却也触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苦求陆凡不要告诉别人,他害怕被当成异类,陆凡答应了他,并告诉自卑不安的他: “你不是什么异类,你只是和别的孩子有一点不一样而已,这没什么,先生曾经也有个朋友和你相似,但你们都没有错,世上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但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自己不看轻自己,那么谁还能把你看轻?” 陆凡至今还记得,说完这番话后小雪就扑进了他怀里,痛哭失声。 多年的心结,多年的恐慌,因为这点温暖的谅解而受到莫大的安慰,那个敏感脆弱的孩子在他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陆凡有些怔然,眼前仿佛闪过小雪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他悠悠一叹:“俗人在小雪家找到了化骨粉的痕迹,你竟连具全尸也舍不得给他留下,将他化得干干净净,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呀。” 孟婆煞白了一张脸,她眼角不住抽动着,这百密中的一疏,是她死也没有想到的! “你有备而来,那么我们也就将计就计,一直与你周旋,不过想从你身上得到鬼符的解药。” 陆凡苦笑:“可怜我风流倜傥,却要与一个老婆子谈情说爱,委实牺牲大了。” 楚舒缓缓扬起手中剑,对准面无人色的孟婆。 “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孟婆一张脸阴寒莫测,她眸中几番变幻,忽然仰头大笑: “解药没有!反正我任务失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给个痛快,至少,有兰家遗孤给我陪葬!” 她大笑着,眸光一厉,猛地纵身一扑,竟是要一头撞死在楚舒的剑上! 楚舒一惊,急忙偏了剑,孟婆却是料到如此,瞅准那空子,一下从他身旁掠过,跃出窗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凡追到窗边:“狡猾的老太婆!” “她回去阎罗也不会放过她的。”楚舒皱眉,“只可惜,我们还是没能拿到解药,难道鬼符真的无药可解?” 他从陆凡手里抱过皎儿,皎儿被他点了穴,还在昏睡中,他看着皎儿粉嫩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皎儿变成可怕的尸鬼? 楚舒闭上了眼,第一次流露出那么深重的绝望与痛楚,陆凡按住他的肩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冷风刺骨,楚舒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眸在月下悲怆莫名,他忽然涩声开口,一字一句—— 这孩子生于壬戌年亥时,五行属火,命犯八桥,我会倾其所有抚养他长大,但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是我的罪孽。 (十) 淮楼的杀手榜中曾有一个名字长居榜首,他是淮楼其他杀手追逐的目标,也是楼主最为倚重的一把利剑。 淮楼第一杀手舒青,使得一把软剑,舞得一手流风剑术,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冷冽得不容侵犯。 他性子孤僻,不爱与人说话,明明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在意一个少年杀手的心事;也没有人会轻视,轻视一个少年杀手的利剑。 在淮楼里没有年龄之分,没有倚老卖老,有的只有接单,谁接得多接得漂亮,能在月榜上傲视群雄,谁就能服众,就能受到众人的尊重。 使得一手流风剑术的少年,剑上沾满了鲜血,手上却是干干净净,衣裳也总是一尘不染的,走在阳光底下,一身气质说是名门子弟也不为过。 他是有些洁癖,但其实,他也的确是名门之后,那是一个已经被江湖人淡忘的名门,十年前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的楚秀山庄。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楚老庄主的独孙,楚舒青。 那年他才七岁,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迫一夜长大。戴着银丝面具的淮楼楼主将他带回了淮楼,开始训练他成为一个杀手。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在十年后淮楼楼主履行了这个约定。 他查出了当年杀害楚秀山庄满门的凶手,凶手不是什么邪教魔道,而是堂堂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云林兰家。 那一夜,舒青血红了眼,一柄软剑开满血花,将兰家的一片天都染红了。 他从没有这样疯狂过。 在淮楼的十年,他接过无数任务,但从来杀的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可这一夜,他丧失了理智,对着老弱妇孺也能痛下杀手。即使有过片刻的动摇,但那点良知最终还是被心头翻滚的仇恨给淹没,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在叫嚣着,掀起的热血让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像疯魔了一般。 事后他才知道,淮楼楼主怕他下不了手,事先给他下了点药,一点能让他兴奋的药。 但他还是赖不了那一身血债。 佛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不怪别人,控制他的不是药物,而是他心中的魔障,最终真正扬起剑的人还是他自己。压抑多年的执念与药效一并趁虚而入,疯狂的热血铸就了他永远都洗不清的罪孽。 他一身是血,只剩半条命地回了淮楼,却在癫狂大笑的淮楼楼主口中,听到了最不堪的真相。 所有信仰全部坍塌。 一切到头来竟都只是一场笑话。 站在背后操纵的,是那个戴着银丝面具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淮楼之主。 他处心积虑计划了一切,一手促成了两家的悲剧,但天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被命运操纵的可怜虫。 淮楼楼主又哭又笑地摘下面具,面具下竟是一张腐蚀了的脸,触目惊心! 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朝着西北方伸出手,激动地浑身颤抖。 “北渚之咒,北渚之咒,母亲,您看见了吗?北渚的先人,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孩儿终于让兰楚两家得到了报应,应了那百年前的诅咒!” 舒青握剑的手一下颤了起来,他眼前瞬间闪过兰老的脸,那个老者望他的眼神充满了悲悯,像记忆里慈祥的爷爷一样。“该来的迟早都会来,这是兰家造下的孽,也是楚家造下的孽。” 淮楼楼主扭曲的脸望向他,狰狞一笑,无比骇人:“你可知北渚之咒是什么?” 以血魄立誓,诅咒兰楚两家受到加倍的惩罚,生生世世互相残杀,不得好死! 十年前,兰家用回雪刀法灭了楚家。十年后,楚家用流风剑术灭了兰家。 但其实,兰家的刀法,楚家的剑术,百年前根本就是一家。 那是北渚家的独门绝技——流风回雪。 什么武林正派?什么四大家族?江湖名门兰家和楚家通通不过是群道貌岸然的刽子手! 百年前就是他们从北渚家手中抢去了独门绝技流风回雪,平分了刀法和剑术,并凶狠地残害了北渚一家上下,埋葬了一个惊天的谎言。 兰家先祖与楚家先祖原本不过是北渚家的两个家仆,在合力谋害了主人一家后,将刀法和剑术占为己有,尔后改头换面,自立门户,凭借流风回雪的绝技在武林中声名鹊起,成为武林世家。 两个恩将仇报、狼子野心的贼,杀了人分了赃,最后却还能心安理得地扬名立万,受人敬仰。 但他们夜里却睡不好一个觉,耳边总是回想着那个凄厉的声音:“我诅咒你们两家日后受到加倍的惩罚,生生世世互相残杀,不得好死!” 他们决计想不到,被推下万丈悬崖的北渚家的尸体里,有一个却没有死。那是北渚家的小儿子,他在崖底的原始森林里活了一年又一年,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刻骨的仇恨。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被一个采药的苗疆老人救出。他娶了老人的女儿,将北渚之咒一代代传了下去,直至传到这一代的后人,北渚淮手中。 北渚淮一生下来就只为复仇而活,他拼命练着流风回雪,却在最后的刀剑合一中走火入魔,叫强大的冲劲腐蚀了一张脸,从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也就是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一手创建了淮楼,开始他的复仇大计,穷尽毕生精力后终于得报大仇,叫兰楚两家应了咒。 “多么可笑的事啊。”淮楼楼主尖笑着,抱出一个婴孩,对着脸色煞白的舒青道:“你没有想到兰家还会有人活下来吧,这是从兰家那个大肚婆的肚子里剖出来的遗腹子,你想想,若是他长大后知道自己的灭门仇人是谁,他会怎么做?” 舒青身子一震,淮楼楼主笑容扭曲地望着他,忽然猛地将孩子高高抛出,舒青瞳孔蓦缩,飞身接住孩子,却就在这瞬间,淮楼楼主真气暴涨,一声大吼下竟自断了经脉。 舒青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子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那个养育了他十年,如师如父的男人就这样倒了下去,带着残忍的笑意,一脸解脱。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现在是你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我要你继承楼主之位,将这孩子抚养长大,然后告诉他真相。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你走出这个房间就是淮楼新一任楼主了。我要看着北渚之咒延续下去,历史将一次次重演,兰家与楚家生生世世的残杀永不会停止……” 淮楼楼主癫狂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头一歪,睁着血红双眼,彻底断了气。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压抑得叫人无法呼吸。 北渚遗孤、楚家遗孤、兰家遗孤,可怕的命运,可怕的诅咒,难道真的要一直循环下去吗? 舒青抱着孩子,怔怔地望着那具尸体,像丢了魂似的。 不知站了多久,他身子摇摇欲坠,一下跪倒在了尸体旁边。 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哒”的一声滴在地上的银丝面具上,舒青伸出手摸向那个面具,声音低哑: “我其实一直幻想着面具下会是张什么样的脸,会像爹一样的威武,还是像爷爷一样的慈悲,如今我看到了,却宁愿从没看到过。” “你,到底真心待过我吗?”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这么的荒唐和讽刺,在阴谋算计中泯灭了人心和温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这些年的坚持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北渚之咒,纠葛百年的恩怨,他生来原来只是为了应验一个诅咒。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苍白的手木然地拾起软剑,是是非非他已无从辨析,亦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要承担的痛苦。 那么,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手中软剑缓缓刺向胸口,一寸,一寸—— 一声啼哭嘹亮响起,如黎明之光划开黑夜,舒青忽地被惊醒,掉了手中的剑。 他怀中的婴孩大声地哭着,扭动着身体,像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发泄着所有的不满,他哭得那样委屈,那样不甘心。 却又是那样生气勃勃。 皎如日月,明如清辉。 舒青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孩子的脸蛋。 柔软,细腻,似嫩柳抽芽,带着强大的生机与力量,仿佛让人看见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希望。 一股奇异的暖流涌过心间,舒青弯了唇角,就这样笑了。 一笑释然,神奇的触动,如心头拂过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所有阴霾。 凡心,顿悟。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杀手舒青。 (十一) 翠婷在一个黄昏离开了。 陆凡拼尽全力,但鬼散之毒已深入她的肺腑,便是金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陆凡心中闷闷,扛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楚舒竟早已等在上面,身边是两坛酒。 他们在屋顶上喝了一夜好酒。 陆凡抱着酒坛醉眼朦胧:“俗人,你带着皎儿逃出淮楼后,为何要把他寄养在伽若寺里,你想让他做个小和尚不成?” 楚舒眉眼淡淡:“淮楼的人一直在找我,皎儿身上又藏有刀谱,伽若寺的方丈是我爷爷生前挚友,皎儿能跟在他身边是最好不过。” 他一声低叹:“只可惜,是我连累了方丈。” 头顶上是冷月孤星,楚舒饮了口酒,开始沉声道来。 他曾经半夜出去,回来一身的灰,陆凡笑说那是坟墓里的骨灰。 其实,那的确是骨灰。 不过不是坟墓里的骨灰,而是他自己的骨灰,是从他身体里打出来的七杀人偶的骨灰。 北渚淮为了控制他,对他下了苗疆七杀蛊,在他身体里就像住了七个傀儡娃娃,分别控制着他的七情六欲,蛊毒发作时灵魂像被生生撕扯一般,痛不欲生。 他在淮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一次解药,逃出来后他发作过几次,最终抱着皎儿昏倒在了伽若寺前。 方丈有个师弟,遁入空门前恰巧是苗疆蛊师,他教了楚舒一种法子,能将七杀蛊一丝丝拔出体外,但其过程锥心刺骨,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楚舒用了三年时间才将七杀人偶全部打了出来,他洗去那些骨灰,彻彻底底地和过去告别了。 每年离开渝水城,他都是去伽若寺探望皎儿。他盼他平安长大,能在佛门净地安度一生。 但皎儿身上的秘密,终究还是惹来了血雨腥风。 他隐居避世,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但江湖上的风,永远没有停息。 他到底,避无可避。 楚舒望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陆凡,轻声呢喃道:“这个院子怕是住不成了。” 翠婷的尸体埋在了后山,陪伴她的是弟弟小雪生前用过的东西,姐弟俩的坟墓无碑无字,只有一捧黄土,几丛荒草。 陆凡说,来年春天,草长莺飞,她们的墓上必定是一片绿绿葱葱,鸟戏蝶舞,那样的场景一定十分美丽,而她们也将在另一个地方得到新生。 唯一叫人伤感的是,放了学后阿哲扭扭捏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先生,小雪还会搬回渝水城吗?” 陆凡微眯了眼,拍了拍阿哲的脑袋,“会的,小雪有一天会回来的。” 阿哲眼眸一亮,冲陆凡做了个鬼脸,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陆凡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弹了弹袖子,望向天边,打了个喷嚏。 他摸向额头,喃喃自语,看来有人在想我了。 那个想他的人果然在几天后出现了。 后山,陆凡站在墓前,凉风吹过,树枝拂动,飒飒作响。 一个红影闪过林间,他一抬头,再遇故人。 美人依旧打着红伞,依旧坐在树上,依旧对着他盈盈浅笑。 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许是山间的风太冷了。 “你和你的朋友果然没让我失望。”美人妩媚一笑,抬手将一个东西抛在陆凡脚下,“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先生会喜欢的。” 抛在地上的是一盏灯笼,精致巧妙,光滑的皮子泛着蓝光,寒意沁人。 陆凡看了眼灯笼,挑眉望向美人,美人接着道: “孟婆老了,最近都力不从心,几次任务都接连失败,叫阎罗给她过了一次寿。可怜她长一岁便矮一寸,一张苦瓜似的脸叫我们都吓一跳。这次取刀谱是阎罗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美人眸光流转,打着伞叹了口气,慵懒道:“既然剥不了别人的皮,那就只好剥自己的皮了。” “这盏灯笼可还称先生的意?孟婆虽是个丑陋的侏儒,一身皮子倒是雪样的白嫩,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刀子,生怕割坏一点,那灯笼就做不漂亮了。” 陆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弯下身拾起灯笼,拿着灯笼在手中轻轻一转,灯心摇曳,散发着点点幽蓝的光芒。 他一拱手:“多谢。” 美人莞尔一笑,眸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先生还没想起素明影是谁吗?” 陆凡把玩着灯笼,不置可否。 美人眸中一厉,望着陆凡漫不经心的模样,又缓了缓厉色,轻声道: “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月狱没了孟婆却还有阎罗。” 陆凡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说话,美人一声冷哼,陡然拔高声音: “但你很快就不必担心,一切早成定局,先生就拭目以待吧!” 一声长笑响荡在林间,交融着妩媚与霸气,红衣宽袖一拂,踏风而去,林间影影绰绰,瞬间空无一人。 陆凡站在原地,垂下眼眸,将灯笼轻旋一转,语带不焉:“不知俗人今天带了什么好菜回来?” 院子里,漆黑的屋子中没有点灯,陆凡蹲在一个火盆旁,看着火舌将灯笼一点点吞噬。 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人皮的烧焦味与异样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缭绕出妖艳的轻烟,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陆凡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着他的脸,清朗的眉眼一片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愈来愈多的轻烟中,灯笼好不容易烧完了,陆凡像回过神来一样,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出门,从井里打了水上来,一勺子浇下去,火盆里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漫空的轻烟瞬间消散。 他掩住口鼻,伸出手从灰烬中拈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结晶石,幽蓝幽蓝的,散发着诡异又迷人的微光。 像个小小的水晶石头,你也可以叫它,舍利子。 澜西舍利,西域圣教四宝之一,原来叫孟婆吞到了肚子里,难怪她能永葆青春,只要一直吸食精血就能维持不老容颜。 那夜她拼死反抗着,叫的是解药没有,而不是没有解药。 解药当然有,但孟婆是绝不会给的,因为解药就是这颗舍利。 是比她命还要金贵的东西。 陆凡把玩着舍利,看着那蓝光在指间明灭,不羁一笑。 “俗人,你儿子这回可要占个大便宜了。” (十二) 天气一日日变冷,陆凡到街上扯了布,为楚舒和皎儿置办了两身衣裳。 饭桌上,皎儿穿着新衣服眉开眼笑,楚舒把衣裳收进了柜里,自己依旧穿着一身简约干净的旧衣。 他抱着皎儿,望向陆凡开口道: “年关将至,今年渝水城的烟花我们可能看不到了。” 陆凡抬起头,缓缓嚼着饭咽进去,道:“已经决定好了?” 楚舒坚定地点了点头,怀里的皎儿捧着小碗正吃得欢,一粒白米饭粘到了他鼻子上也没发现。 陆凡失笑,伸出手拈掉那粒米饭。“好啊,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楚舒一怔,脸上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皎儿也立刻抬头,水灵灵地望向陆凡,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师父。” 他身上的鬼符已完全解开,不仅恢复了正常,还拜了陆凡做师父,成天蹭着他巴结讨好,奶声奶气地夸张道:“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厨和天下第一神医!” 狗腿子的模样叫楚舒看了也觉好笑。 如今皎儿眨着眼睛,波光闪闪地又唤了一声:“师父。” 陆凡摇着酒杯,狠狠刮了下皎儿的小鼻子:“娇气!” 他望向院落,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陆续凋零。 寒冬,真的将至了。 他们曾经说过,要努力地赚钱,买下这个院子,每日喝点小酒,看看月亮,谈笑风生,在渝水城安居,度过晚年。 楚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与皎儿,是没道理连累你……” “师父!”皎儿又叫了一声,不死心地拉着陆凡的袖子,眼泪汪汪。 楚舒举起酒杯,坦然地目视着陆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皎儿十日后会离开,此次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他深吸了口气,素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酒杯往陆凡的杯子上轻轻一碰,“珍重。” 陆凡看着楚舒仰头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俗人也来这文绉绉的一套了。” 楚舒扣了酒杯,淡淡一笑:“日后说不定我会想念这声‘俗人’,当然……”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啦。” 楚舒愣住。 陆凡一摊手哈哈大笑,伸了个懒腰,“我当然得和你们一起走了,你做的饭菜那么难吃,我怕我的乖徒弟跟着你饿死。”他掐了掐皎儿的脸,皎儿破涕为笑,一张脸泪痕交错,像花脸猫一样,好不滑稽。 楚舒一拳打在陆凡肩头,皱着的眉眼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片笑意。 陆凡揉着肩头抱怨:“真下得了手,我看我们还是越早走越好,省得那个疯女人又来追着我问素明影是谁,当真要被她烦死了。” 楚舒笑容淡去,冷声道:“地藏王又来找你了?” 陆凡扒着菜无力点头。 楚舒一敲桌子,身上寒气凛冽,如出鞘利剑,“她已借我们之手除去了孟婆,不过一次交易各取所需,早已互不相欠,她还想做什么?” 陆凡心疼地看着桌子,桌面上隐隐蜿蜒出一道裂缝。 楚舒目不斜视,只对着陆凡肃然道: “月狱是个比淮楼还要残酷的地方,那里的人你最好一个也不要招惹。” 他微微颔首:“我曾听北渚淮说过,他们那里的人会到处搜罗资质好的孩子,从很小就开始培养,是以月狱的血液永远新鲜不断。” “每一代被掠来的孩子都要经过角逐厮杀,一群人里只能留下最强大的那一个,其余人要被灌下哑药,成为月狱最低等的奴仆。被留下的那个会从小鬼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升为鬼眼、鬼桥、鬼心、无常、护妖……如今孟婆没了,月狱之中除了阎罗,便是地藏王了。” “所以,”楚舒凑近陆凡,表情严肃:“一定不可小看地藏王,更不要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奈何听的人却心不在焉,陆凡低头扒着饭,哼哼地应着,不知心神飞到哪里去了。 楚舒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十三) 他们准备三天后离开,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陆凡去学堂辞去先生一职了。 陆凡继续教了两天书,尽心尽力。 当最后一天他准备辞行时,见到的却是老先生和红毛鹦鹉的尸体。 众人唏嘘不已,感叹老先生一生正派磊落,老天倒也待他不薄,叫他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了。 他走得很安详,陪伴他多年的鹦鹉也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随主人而去。 议论纷纷间,众人眼前仿佛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老先生躺在他的长椅上,屋里燃着暖炉,他一面看着书,一面逗弄着爱鸟,脸上不时露出微笑。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疲倦,合上书,缓缓地闭上了眼,这一闭,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了。通人性的鸟儿悲伤不已,躺在主人手心,忠心耿耿地一同离去了…… 陆凡站在人群里,怅然若失,阿哲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都没有反应。 他怔怔地走了过去,倒了杯茶,在老先生身前跪下,围观的许多学生一下哭了出来,阿哲低着头不忍再看。 陆凡俯首三叩,眼中悲怆莫名,身子都不禁颤抖起来。 没有人看见,方才他跪下时指尖沾了点茶水,不露痕迹地弹向了老先生的脖子后面—— 玄机倏然闪现,那根已经通体血红的银针,细微得只有他能看见。 不需验证,他已然知道,那只红毛鹦鹉的身上,也必定插着这样一根针。 一根刻着“影”字的毒针。 老先生的家人赶了过来,人群渐渐散去,陆凡失魂落魄地起身,阿哲赶紧上前搀扶住他,残留的茶水不经意沾到阿哲的脖颈。 陆凡余光一扫,眼眸遽紧—— 那根银针已经红了半截,剩下半截正在慢慢蔓延…… 青天白日的,陆凡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窖。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到底是那个人执念过深,还是他贪得无厌? 五年的平静,三年的相伴,有花有月有酒,还有生死与共的朋友,这么长的一段好日子,已经够了,不是吗? 他茫然地望向街头的一颗枯树,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冷风一阵,吹落了那树上最后一片叶子。 叶子低低地打着旋,仿佛万般不甘心,留恋着不愿落下,却依旧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身不由己,身不由心。 陆凡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心头大悸。 他伸了伸手,颤动着,却到底放了下来,一声长叹,绝望地闭上眼眸。 他知道,这一回,他再也走不了了。 回到院里,楚舒正在收拾衣服,他长相俊俏却并不在乎穿着打扮,只要简单干净就好。陆凡送给他的新衣裳张扬惹眼,风骚得他根本不敢穿出去,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穿出去了。 但他还是带上了,一双修长的手将衣裳仔细折好,放进了包袱里。 陆凡就在这时,脸色煞白地进了屋子,一坐下,直勾勾地望向他,有气无力: “俗人,明日一早你带着皎儿先驾马车离开吧。” 楚舒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凡苦笑,按了按额头,声音低哑。 “学堂的老先生和红毛死了,好歹同僚一场,我怎么也当送他一程,等拜祭完了他,我就去追你们,你们且在前方落脚等我便是。” 楚舒沉默不语,上前拍了拍陆凡的肩头,转身离开,替他关上了房门。 一夜无梦。 第二天,在清晨的薄雾里,陆凡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 早上的风还带着萧瑟的凉意,但他却长舒了一口气。 珍重。 陆凡唇角微扬,弹了弹衣袖,大笑着转身,一边念着诗一边回到了院里。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风中高高飘荡着他清朗的声音,潇洒不羁,张狂得如野马脱缰,如烈酒灌喉——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恣意地念诗了。 (十四) 陆凡一个人回了院子后,开始打扫卫生,他从矮柜底下摸到了那个铃铛。 小小的铃铛,精致玲珑,射出的赤针却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陆凡将铃铛挂在了院子门前。 他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出了一身的汗,已近黄昏。 洗了澡后,他开始换衣服。 那衣裳光鲜亮丽,不知要多美丽的容颜才不会被衬下去,能够与之交相辉映。 那正是他送给楚舒的衣服,临走前从他的包袱里摸了出来。 到底,还是想留个念想,而且这样危险的东西也不适合再留在楚舒身边了,那只会给他和皎儿带去灾难。 氤氲的水雾中,镜中人穿戴整齐,扬眉一笑。 竟像瞬间有万道光芒射出,圣洁与邪恶同时出现在了一起,美得惊心动魄,叫人挪不开目光。 人更胜衣,衣愈衬人,他身上的衣服无一丝不合身,无一丝不熨贴。 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以前穿过的衣服。 陆凡提起笔,在额间勾了一朵墨莲,莲瓣摇曳,仿若天下的明秀山水都聚到了他身上。 澹如秋水,远如秋山,浑然天成的一份潇洒。 他原本只称得上清朗的五官,这时竟像镀了层金一般,刹那容光焕发,艳彩四射。 脸依旧是那张脸,只因周身气质改变,竟化作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风采,如润了色的敦煌壁画,绚丽出尘得不似凡人,当真只有谪仙二字配得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等待,陆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 他在等待着一个或许未知,又或许注定的结局。 月上枝头,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被一阵异动惊醒—— 一只手摸进了他的衣裳里,在他心口眷恋轻抚,极尽缠绵。他余光一扫,瞥见了一身红衣,一把红伞。 故人终于来了。 陆凡霎那起身,推开那只手,翻下床后退几步。 他身子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情,只声音含着笑,又带点无奈。 “阿影,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的。” 红衣一拂,美人抱着红伞坐起身,眸光如水望向陆凡。月光恰照在她脸上,照出她一片深情的模样,却又带着三分怨恨,她冷冷开口—— 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素雅动听,不娇不媚,宛若园中迎风而立的翠竹。 “你装疯卖傻这么久,总算肯认我了,梵千音。” 还不待陆凡回答,那声音又宛转一变,变回了之前红衣美人的女子声音,饱含凄婉: “你总算想起世上还有个素明影在等你了,你可知我看见你和那屠夫成天打情骂俏,心都要碎了。” 陆凡愣了愣,才醒悟那屠夫是指谁,不禁哑然失笑。 他叹了口气:“阿影,看你现今这副模样,功力怕是又见长了,多年故友,我始终得多嘴一句,那样的邪功,你还是莫要练了。” 素明影一声冷笑,倏忽间又变回了男声。 “不练那样的邪功我如何在月狱生存?以前还有你这梵妖可以倚仗,你走后我才知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若不是靠这邪功,我怎能从形单影只的影妖做到地藏王,再一一肃清道路,最后执掌月狱。” 陆凡苦笑:“当初我不是没有劝你一起走……现在可要恭喜你霸业得成,改称你一声新阎罗?” “不错!”素明影得意颔首,抚向手中的红伞,“我的宝贝罗伞吸干了老阎罗的百年功力,如今月狱唯我不二。”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他眉眼霸气,踌躇满志,望向陆凡的目光却又瞬间柔情起来,变成了女声: “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罢,月狱的追杀令已经取消,你不用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了。” 陆凡边摇头边笑,眸光扫了一眼那把鲜艳如血的红伞,转向素明影,轻轻道—— 我现在,最怕的,是你。 这轻轻的一句像猛地击中了素明影一样,他立时抱着红伞尖声道: “你明明知道我怎么也不会伤害你的!” 陆凡却不去管他的激动,只依旧用着不急不缓的语调,低声道: “我怕你的欲望永远无休止,我怕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我怕你终有一日再也无法回头。” 他目视着素明影一字一句—— 我怕你,一点一点,杀掉我的阿影。 素明影如遭电击,不可置信地疯狂摇头,他拼命抱紧了红伞,厉声反驳道: “是你先杀了我的千音!” “为什么你明明换上了千音的打扮,身上却仍有那个讨厌的私塾先生的影子?千音从来不会这样说我,千音只对我一个人好!千音呢?我不要陆凡,我只要我的千音!” 陆凡苦涩一笑,摊了摊手,“阿影你得知道,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你的千音,大抵在五年前就已经死掉了,现在我只是陆凡,也只想做陆凡。” 素明影歇斯底里:“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副打扮,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心神大乱,然后趁机再逃一次吗?” 陆凡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念及旧情,放过我的学生,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 素明影凄然冷笑,陆凡叹息:“一只鸟也不放过,都是红毛,怎么你一点也不可爱呢?” 素明影抱着伞倚近一步,痴痴问道:“如果我像它一样可爱,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陆凡不语,素明影凄声长笑,眉眼蓦厉:“你的学生又不是我的学生,都说了是不相干的人,那生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死了,能换回我的梵妖,我也在所不惜!” 陆凡蓦然抬头,眸色沉沉地盯着素明影,素明影被那目光望得心头一惊,竟不敢对视。 从前做错事时千音也是这样望他,但那时更多了一丝宠溺与包容,那时只需千音的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认错,不再逞强。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千音真心待他好,千音是怎么也不会伤害他的。 千音叛出月狱后,他孑然一人,只有手中的红伞相伴,夜里睡觉时也从不离身。红伞不仅是他的武器,更是永远不会背叛他,不会抛弃他的伙伴。 但他还是想念千音,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千音不在了,潮湿的月狱似乎更加阴冷了。 素明影心头一软,迎上陆凡的眼神,道:“你放心,既然你肯挂上铃铛出来认我,那么其他人也就无碍了,我也不愿平白无故地浪费我的赤针。” 陆凡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知道,阿影虽然性子乖戾,但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放过了,那便是真的放过了。 “现在,你能跟我回去了吗?你那位淮楼朋友我也放手让他出了渝水城,兰家的破刀谱我也不稀罕了,我就要你,我只要你。” 素明影轻转手中红伞,伞内机关蓄势待发,只待陆凡一反抗,伞上的血红铃铛里就会喷出六辰雾。 所谓六辰雾,是因为当它喷到眼睛上后,会叫人暂时失明六个时辰。 月狱的人都知道,梵妖的绝技是他的梵音和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看不得,对敌时会惑人心智。 只有这样才能毫发无伤地带回千音,别无他法。 素明影阴沉着脸,一步步走近陆凡,他瞥见陆凡不动声色地后退着,衣袍无风而动,双手已然在贯注真气。 “你要与我动手?”素明影一声冷笑。 陆凡全神贯注地调动真气,脸上露出微笑:“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想要更多,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承认自己比较贪心,飞出了牢笼就再也不想飞回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自由广阔的天地。” 素明影握紧红伞,冷声哼道:“今时今日的你怕是没有这个本事挣脱了。” 就在这瞬间,红伞倏转,无数赤针激射而出—— 陆凡眉眼一挑,早有准备,衣袖卷出,身形闪动间将赤针尽数打落。 却不待他站定,素明影立掌为钩,如鬼魅般直取他胸口,他一惊,不敢相信,便在这片刻恍神间,红伞一振,一道毒雾朝他眼前直直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六辰雾!” 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凡顿悟,那只手却如疾风逼近,他脚尖急点,退至窗边已是避无可避,面门大敞,直接暴露在毒雾之下。 心口一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下伸出一把软剑,破空惊寒—— 一个熟悉的气息裹住他身子,护住他掠飞月下,素明影闪过一剑,紧追而出。 月下那个身影颀长俊挺,支剑撑地,皱着眉捂住眼睛,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怀中的陆凡失声道:“俗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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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朴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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