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1

三界之内均有源头,而这一源头便称为界碑,掌管界碑之人可以随意控制此界的一切事物,而目前人界的界碑处于天下第一的手中,仁醉试图挑战天下第一取得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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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同人

他说道:“那时是在寒冬岁尽,华山绝顶,大雪封山。他们五人口中谈论,手上比武,在大雪之中直比了七天七夜,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个人终于拜服我师哥王重阳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这短短的一行描述信息量十足,王重阳这位明面上的“天下第一高手”居然败给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僧人,着实难以置信。

有点偏题了,回到话题,为什么我觉得吕布不是天下第一?因为当我用阅读理解思维去套,去理解罗贯中的创作思维时,我没有找到老罗把他描述成天下第一的理由!

第二,到了第二次华山论剑时,欧阳锋一人打败洪七公、黄药师和郭靖,无可争议是武功天下第一,轮不到一灯大师做天下第一。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由此可见名师是出高徒所必需。从王重阳在半路弃文习武、半路超车成天下第一、创全真一脉武功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完全有条件当名师。

天下第一武道会是龙珠的一个里程碑。这场比赛给我们展示了一些最好的战斗,让我们看到了武道大会上各种武道高手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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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雷引之盲刀 同人文 上
    因为太喜欢蚂蚁老师的一幅画《风雷引之盲刀》,忍不住为它写了一个故事。 1 思无涯慢慢习惯了眼前的黑暗,就像慢慢习惯了独处一样。 高处不胜寒,天下第一的名号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人群如潮水般后退,大孤山渐渐遗世独立,而山顶上的风雷门主,背影越来越飘忽,如鬼魅般追随着自己的刀锋上下翻飞,左右冲突,招式变换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完全无从捉摸。 听说但凡需要御器的武功,最高境界便是人器合一,但只有更少的人知道,器质独行而忘主人,才是武功的绝境。 思无涯才不会考虑这些,他每日练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因为师父当年就是这么交代的。 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练功时的样子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特别是他双眼盲瞎以后,听说有些山下的凡人已经把他缩小比例塑了像,摆在关二爷旁边镇宅。 风雷门一枝独秀,盲刀客称霸中原。 连西域人都对他的门派和名字耳熟能详了。 一个武士,练功是本分,思无涯只是按照师父的交代,每天晨起先练习挥刀一万次,哪怕做了门主后,也不会放弃这个习惯。 因为他一直以为门主这种东西是暂时的,铁打的门派流水的门主嘛,武士的称号才是长远的。所以发号施令的门主,只是人前的短暂过客,而轻松驾驭自己宝刀的武士,才是自己永远的身份。 再说了,什么发号施令?屁,谁能听他的?袁天赐叛出师门,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大孤山,袁天纵倒是老实的,以前经常回来给他担水做饭,可从他嘴里一句紧要话也问不出来,他以为给师父做顿饭就算尽孝了?幼稚。而且饭做得极难吃。 还有思天赐,唉,不提也罢,思无涯开始头疼起来。 一个人待着就挺好的。思无涯脱了练功服,只穿着里衣,在大孤山巨峰的那块突出山体的巨石上坐下,不必睁眼,他也能感觉到日头正冉冉升起,因为温暖的天光透过蒙住眼睛的白绢,正抚过自己的眼皮。 黑暗早已没有那么黑,因为光是会穿透一切障碍的东西。 与光的奇妙接触是一种绝妙的体验,要不是因为眼已盲,思无涯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 就好像,有个人永远忠诚地等着你,在你风雪夜归家的时候,帮你脱去湿漉漉的外衣,温暖的手指不经意蹭过你的下巴,就是那种感觉。 思无涯摘了眼罩,双手抱头在巨石上躺下。然后就听见熟悉的笛声在耳边响起。 习惯独处,并不代表思无涯是孤家寡人。 思无涯有一个要好的朋友,一个认识超过十几年的朋友。 小何。 何所以。 小何喜欢穿白衣。他穿白衣还挺好看的。 照思无涯的想法,一个男人好穿白衣,不是有洁癖,就是自命风雅。 巧了,小何两样都占。 思无涯有时候好奇地问:“你们仙极门很闲吗?你这个掌门人整天就是风花雪月,而且在大孤山一住就是好几天。” 小何也不急,也不愠,拿一块白帕子仔细擦拭他的玉笛,慢条斯理说:“别怕,我自己带了米和肉。还有,你吃面的时候,就不要说风花雪月这四个字了。” 是的没错,小何出身江南世家,一辈子只爱吃大米,对于爱吃面条的思无涯总是抱有一种不敢与君同伍的小念头。照思无涯的理解,这不是面条的过错,可能是自己吸溜面条的声音太过豪放,而且还就着大蒜。 这可就怪不着他思无涯了,吃面不吃蒜,那是人干的事吗? 小何上到大孤山,总是先让有风把米袋子和山羊安置好,然后吩咐他去厨房洗锅。对了,有风是他的万年跟班,之所以跟随来大孤山的总是有风有花有雪有月中的有风一人,不是因为他聪明伶俐武功好,是因为他会做水盆羊肉。 出身江南的何所以,做了这么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爱上了西安的水盆羊肉。 思无涯说:“羊肉,我也爱吃啊,但你干嘛非得指定是澄城的羊羔子?你吃肉还要看羊的脸色不成?” 小何就笑:“你管我,你反正是‘拉黑了灯都一个样’的品味!” 思无涯就懵懂:“难道不是吗?哪里有错?” 小何就耐心地说:“思掌门没有错。哎,羊肉做好了,你尝尝。” 思无涯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嚯,好香!差点连舌头也咽下去。 然后他就拖过盆子去,两手作势端起,小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每当面条碗里最后剩点汤时,他都是这样端起,忽的倒进嘴里的。 小何急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一种近似哀怨的眼神看着他:“非得这样吗?就不能慢慢品?” 思无涯回之以更加无辜的眼神:“不行吗?” 两人僵持片刻,终于小何松了手,思无涯高兴地大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端起汤盆,稀里呼噜哗啦,盆中物统统直奔肚腑。他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得意洋洋地看向正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汤的小何。 没想到小何一点也不懊恼,眉眼含笑地问他:“好喝吗?我这里可以再分你一勺。” 思无涯问他:“你怎么就牵了一只羊来?” 其用意昭然若揭。 有风只管做羊,饭后端茶送水的是思无涯的人。大孤山山高势陡,抬头见日,自产一种香气独特的白茶,思无涯对茶叶无甚偏好,所以这点数量有限的茶一般都用来招待了何所以。 傍晚时分,喝着茶水,看着星星,这时候小何会吹一气笛子。 他喜欢在高处吹笛,于是两人骑坐在墙头上。 思无涯听着笛声就感觉星星好像在眨眼表示吹得不错嘛! 思无涯就对今天的演奏做了一句话总结:“嗯,一首羊肉味的曲子。” 小何气得差点从墙头跌落下去,收拾了玉笛就去睡了。 不过第二天,他就原谅了思无涯。 谁和老粗一般见识,会短寿的。 要知道,这可是小何哎!江湖上能有几个人有机会听他吹曲子?能有几个人有这个资格?且不说仙极门近几年风头日健,他掌门人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就单说他这个人,怒目含情粉面俏,一曲凌云笛中仙。意思是说连他发怒的时候都是好看和迷人的,有幸看他微笑着吹笛的人,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幸运感激涕零和顶礼膜拜吗?他思无涯凭什么这么暴殄天物? 可是小何不介意,这就够了。 拿起笛子,他就是那个温文尔雅柔情似水的小何,这时候,谁也无法想象,他竟然同时还是那个拿起扇子,杀人如麻的伤透楼楼主扇公子。 仙极门是暗器门,而何所以的暗器就是扇子。准确地说,他的暗器是以扇子发射的。 他练习暗器的地点都是在伤透楼。其实这楼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只是经年累月,暗器击发的太多,导致整个楼上没有一根椽木是完好无损的,所以改名叫伤透楼了。 这楼很有震慑力,但凡对仙极门动了歪心思的人,一旦被领入伤透楼,往往士气大伤,胆子小的自动就放弃了。 楼伤成这样,因为毕竟有那么几根硬气的柱子顶住,所以还能立在原地,要是一个人被伤成筛子样,还能活吗? 但是思无涯很喜欢这里,他说:“这里四处透风,夏天必定凉爽啊。” 不过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他当然离不开他的大孤山,因为那里离天近,手可摘星辰啊。再说,城里人都穿得道貌岸然的,他一个山人哪里讲究得起。 2 日光普照的大孤山巨峰顶,两大门主时隔一个半月后再度聚首,寒暄的话还没说,一首笛曲已经把山顶的寂寞荡平。 一个用心地吹,一个无言地听。直到一曲终了,思无涯才开口问道:“小何,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你说为何看着太阳听到的笛声和看着星星听到的,就不太一样呢?” 小何一时没有回话。看来思无涯问了一个好问题。 小何稍微思考了一会才说:“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同样一个时辰,你和一个美人独处一室,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而你和一个老翁相处,就觉得漫长得难熬?” 思无涯道:“没听懂,那太阳和星星,哪个是美人,哪个是老翁?” 小何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思无涯撇撇嘴:“人家打比方,是为了让事情变得容易理解,你这倒好,搞得更复杂了。” 小何一想,也是。 小何在思无涯躺着的石头边上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说:“同一首曲子,听起来感受不同,可能是心情不同吧。而流年飞逝,一个人的心情总是在不停地变换的。” 思无涯有点赞同:“心情这个东西,捉摸不定,却有着影响世人的力量啊。” 小何说:“凡人嘛,有七情六欲很正常啊。不知道你现在心情如何?如果看得见我手上的东西,不知道心情会不会改变?” 思无涯躺着纹风不动,懒懒说:“说来听听,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大约是小何带给他的惊喜太多,渐渐磨平了他的好奇心,以至于他都波澜不惊了。 小何稍一顿,就接着说:“是你师父的鹤羽笺。” 思无涯腾地坐起,力道过猛,险些掉下巨石,摔出山崖,幸好小何眼疾手快,迅速拉住他的手臂,两个人同时腾空飞起,在大树上几个起落,才稳稳落回刚才思无涯练功的地方。 两年了,思无涯再次见到了师父的鹤羽笺,当然非常惊讶和激动。 思无涯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快,给我看看。” 小何想说:“你又看不到。”可还是乖乖递了过去。 思无涯双手接过,拇指轻轻擦过信笺的右下角。虽然看不到,但是他知道,师父的名字一定是写在右下角那个位置的。 小何等了他一会才轻声说:“我给你念念吧?” 思无涯这才把信笺还给小何。手却依然搭在小何的手上,仿佛这样就离着师父更近些似的。 小何稳稳念道:“窦芸娘启:风雷门一诺,虽山崩地裂不移。袁大义。” 没错,这是师父的原话。 思无涯问:“持笺的人是谁?” “是落樱夫人。” “她人呢?” “就在百花厅。” “走。” “好。但是,稍等。” 小何飞快地跑回刚才的石头上,取回了思无涯蒙眼的白绢,仔细替他系好。 思无涯走得飞快,让小何怀疑他人根本没有盲。 要不就是开了天眼。 忽然,思无涯刹住脚步,落后他一步的小何差点撞上他的脚。 “小何,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换了笛子,要不然听起来不可能差别那么大。” 小何嘴巴稍稍张大:“啊!还真是。”心里暗骂,什么心理学心情论之类的狗屁,难道自己不知道这一套在思无涯那里完全无效吗?因为他是个像机器一样精密的人,比如他能把挥刀变成一件像绣花那么精准的事。 再比如,他能把后山到百花厅这段路记得如同明视一般。 所以,心情这类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他? 当然,要除去跟他师父有关的心情,还有跟他徒弟有关的心情。这些,是会发生例外情况的。 “思无涯,你很诡异哦。目前这种情势下,你竟然还有闲心考虑我的笛子?” 照以往的表现看,思无涯应该一听见关于师父的任何消息,就会变得心无旁骛,其他事统统靠边。所以,小何才对他的分心表示了小小的诧异。 “这我还真不是有意的。好像我的脑袋不受我的控制,自己在那里思考并解锁我的所有疑惑一样。” “嘿,你别告诉我,你的手也不受你的大脑控制,不一定哪天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然后官府找上门来,却只带走了你的手臂?因为没有找到明显的主使?” 思无涯无奈地笑了:“小何,我还没干的事,又被你提前想到了。” “哈,这就可以赖我了,人家追究起来就可以说是受我的教唆,自己装成很无辜的样子,思无涯算你狠。”何所以拿扇子指着思无涯的鼻子。 思无涯笑:“好了,我没有很紧张。快三十的人了,好歹也经过一些事了。”思无涯知道小何插科打诨,就是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不说那个。我们来想想如何应对屋里那位客人吧。落樱夫人,是大铭将军的第四个妻子。这个你知道的吧?” “以前不知,现在知道了。四个妻子?真是够贪心的。不过也不关我事。” “然后,根据落樱夫人的自我介绍,她是鹤羽笺上提到的那位窦芸娘的女儿。” “那她所为何事?” “大铭将军和落樱夫人去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喜事啊!” “可惜周年酒喝完没几天,就有人密告大铭将军孩子不是他的。” “咳,这是谁这么多嘴嚼舌,直接拖出去斩了!” “咳,要是世人都如你一般处理家务事,那早就万家灯火天下太平了。” “然后呢?将军和夫人闹翻了?” “嗯,翻得很彻底,将军休了夫人,夫人也休了将军。” “啊,也好。希望夫人保重身体。” “咦,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但是夫人并没有像你想得那样整日以泪洗面自怨自艾,夫人发誓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什么?将军没有让夫人带走孩子吗?既然将军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干嘛还留在自己家里?” “你把我问住了。我解释不了。反正现在的情况是,将军只让夫人带走龙凤双生子里面的女孩,而自己霸着那个男孩不撒手,夫人呢,坚决要求两个孩子都由自己带走。” “夫人做得没错,一个母亲当然知道孩子是自己生的啊,是不是将军的另当别论。要回自己的孩子,没毛病。” “好,落樱夫人赢了开局。” “哎,你等等,夫人找我,不会是让我杀了大铭将军吧?” “不是。而且即便是,你也完全可以拒绝,因为鹤羽笺的接收者是窦芸娘,除她之外的人即使持笺来也没有用,拒绝她既不会违背江湖道,也不算违背你师父。” “小何,你把我的退路都想好了啊。” 好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即便不能帮着打架,嘴炮放一放也是好的。小何心里暗自得意。 嘴上只说:“决定权在你。风雷门掌门人。” “别叫我掌门人,我是看门人。” “差不多,意义一样。” 思无涯看了一眼小何,即是说把脸朝向他一秒钟。 可能小何真是这样的,哪怕他思无涯不是风雷门门主,哪怕他不是什么盲刀天下第一,哪怕他只是某个门派里看守兵器的一个普通门客,可能小何依然当他是朋友。 小何是个高傲的人呢,品味独特而又孤注一掷,就连他用的扇子,除了京城疯画师的作品,他谁的也看不上。他根本就不看。 有时候,思无涯会想:疯画师从京城搬到他们莲雾城,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最大的客户何所以? 不过生意上的事情思无涯懂得少,所以他只是戏想一下,从没深究。 因为思无涯可以断定小何这个人和他结交,并不是图名图利,趋炎附势。因为小何本身什么也不缺。仙极门占据着莲雾城好大一块地皮,门下教徒众多,平时门前车水马龙,可比他大孤山的风雷门热闹多了。 暗器讲究机关,他何所以本身就是机关的化身。仰慕他的人多了去了。扇公子待人不冷也不热,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展露一次翩若惊鸿的身法,总会留下无数美谈佳话。 对了,听说当朝公主也曾经公然示好,不过小何坚决否认:“没影的事。” 思无涯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趣多招人待见的人。里子是个赤诚的人没错,面子上就有点糙了。他们认识十三年了,可能彼此已经把将对方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习惯这个东西很难改的。就像小何从来不放弃自己的洁癖,而思无涯也不会放弃自己吃面就大蒜的习惯。 思无涯经受生命中最沉重一次打击的时候,小何就陪在左右。所以在他面前暴露任何脆弱和不堪的一面都不会使思无涯觉得尴尬。 最沉重的打击,当然是师父的离世。 师父离开自己多少年了,思无涯已经不去数算。 当初他意志消沉,神魂暗淡的时候,忽然就回收了师父的第一封鹤羽笺。 那时候他如同收获了人间至宝,立刻跑下山跑到伤透楼找小何,絮叨了一整晚。关于师父的一切,他没法和徒弟们诉说。只有小何,只有小何能听懂。 虽然,细究起来,小何和师父好像应该是一对仇人。 不过,思无涯经常忘了这一茬。 和小何说着说着,他有点明白了:师父看起来超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不屑与世人结交,其实心底里还是有些寂寞的吧,所以才发出了那些鹤羽令。 即便再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人,也总会以自己的方式,和这个十万红尘的人间世牵连着某种联系。而师父的方式更加独特,哪怕已经离开人世数年,魂魄早已漂浮于洪荒宇宙化茧,依然会以书信的形式,再次在人间划起波澜。 师父当然是独特的。懂这种特质的人太少了。 以前自己不懂事,还不是经常腹诽师父?在背地里嘀咕过多少次,师父你好心狠。 比如收了徒弟,自己不带,却让思无涯带。 带就带吧,替师父干活他没有二话,可是师父竟然让他给那两个皮猴当师父! 自己也才十七而已啊。懂什么?就当人家的师父了?这不是单纯的体力活,是心塞心寒心累的事啊。 那时候他半夜洗完脚钻进被窝,浑身乏得要散架的时候,就会默念:世上还有比带孩子更难的事业吗?原来世间父母都在执行如此高难度的任务吗?师父你让我一个孩子干这种一般大人都干不了的活是不是有点心狠? 师父说:师弟嘛,你将来会有很多的,可是你的徒弟缘分比较薄,不如趁机先收了这俩? 他当然没有拒绝,没有顶嘴。他能说什么?对师父,他一贯是言听计从的。再一想,自己劳累,师父就可以逍遥一下,煮泉烹茶,坐看云起,那时候师父应该会念着自己的好吧? 心里就泛起些许甜意,倒头也就睡去了。 一个少年的哀愁,是不会长得过夜的,第二天依然生龙活虎,和袁天纵、袁天赐吹胡子瞪眼,虚张声势。 天赐是太皮一点,可是武功的悟性貌似还强过自己几分呢!将来或许能成个气候也未可知。当他以一个师父的身份看着这顽皮徒儿时,他的心里经常莫名涌起一股老父亲般的感慨。或者是,老母亲? 天纵他不用太操心,师父说了,只要喂饱他,别乱跑,少生病,就行。 师父捡回袁天纵的时候,他完全是一个野人的状态,比猴子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猴子呢。猴子的皮毛梳理干净的时候,其实看上去都挺雍容的,可是袁天纵一头毛发早已成了毡片装,身上的黑灰斑斑驳驳的不说,还有数不尽的大小伤口。 那个时候,思无涯的心里是感慨万千的,同样都是弃儿,比起袁天纵,自己简直命不要太好啊。师父早几年收养了自己,那是多大的恩德啊。作为风雷门首席弟子的自己和天纵相比,那简直是,别人都怎么形容来着,云泥之别啊。 可能就是带着这样的优越感,自己对袁天纵格外的慈悲和耐心吧。也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天赐才会对自己起了误会吧。 3 思无涯收回飘散的思绪,顿了顿接着说:“不是杀了大铭将军?就只是要回孩子么?这事,我一个大老爷们,恐怕不太擅长啊。虽然说,我年轻的时候的确看管过一群孩子,可那些毕竟都会跑会跳,吃喝拉撒都能自理了啊!这小小的婴儿,我可连碰都没敢碰过的。” 小何忍不住噗嗤一笑:“思掌门,你放心,换尿布的事,有我。你只负责打架。” 思无涯这才释然:“啊,还是要打。” 小何说:“不过不是打大铭将军,而是打赢他的三大护卫。大铭将军做了承诺,不论是落樱夫人,还是落樱夫人找来的帮手,只要能打赢他府上的三大高手,就可以接走孩子。” 思无涯点点头:“还算公道。” 小何笑说:“你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孩子必能夺回?” 思无涯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小何看着思无涯那张类似无辜的天真面容,就像一直以来所惊奇的:为什么任何狂妄自大的话,一旦出自思无涯的口,都像是花开叶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无可厚非?他连问都不问那三大高手姓甚名谁,就已经胸有成竹了? “是的,抛开孩子的事不说,我们得承认,大铭将军这个人,还是有过人的心胸和风度的。若非如此,落樱夫人一开始也不会倾心于他。” 说话间,二人已入百花厅。阳光从思无涯的眼皮上消失了。 4 何所以的眼睛是何等雪亮,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一次比他见到落樱夫人的瞬间让他更加震撼的。 说她是当世第一美人,估计谁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 何所以不是个爱早起的人,所以一早被人叫醒,起床气就冉冉上升,熟悉他的有风和有月都开始盲猜今日他二人中是谁要死在他的手下了。可是等见到了等在伤透楼门外的落樱夫人,他的脾气立马顺溜了,简直和见到思无涯的效果一样。 有风立刻推了一把有月,“赶紧准备衣裳去。门主今日一定出门。” 落樱夫人明眸皓齿,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何所以说道:“何掌门,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可是我真的等不了了。” 何所以消息灵通,早就得知了一些关于大铭将军家的家事传闻。现如今看到活生生的落樱夫人站在自家门前,他就知道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极其和气有礼的请夫人先到明厅就座,说无论何事他都会洗耳恭听,但凡能用得着他的地方,只要银子备足了,一切好说。 在那之前,可否允许他洗把脸,换换衣服,因为不知道外面等候的是夫人您,小可穿的有点简陋了。 落樱夫人依然不卑不亢:“早就听说伤透楼能拒人千里之外,因为自己还有大事未了,不想勇气被挫,所以不敢擅入伤透楼。我就在外面等吧,门主尽可先行自便,因为还要劳烦门主引见风雷门主思无涯,离开之前,贵门中之事,您肯定还需要时间吩咐周全一番的。” 何所以略略惊讶,仙极门取人钱财替人消灾,理所应当,你落樱夫人笃定能买到我,我见钱眼开,英雄气短,也就不说什么了,但风雷门思无涯,惯常的与世无争,淡泊度日,你莫不是在说梦话? 他思无涯盲刀天下无敌,名头太响,被你们盯上不足为怪,但要买他,你能想象到的代价是多大呢?金钱如粪土,在他那里可不好使。 何所以的这一点错愕没有逃过落樱夫人的眼,她眼帘低垂,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何所以。 是鹤羽笺。 袁大义的风雷门不算富贵门派,但是袁师父还是有一些讲究东西的,比如继屠龙刀之后曾经血刃千人的春愁刀,比如来自东瀛的浮世绘屏风,比如出自宫廷裁缝之手的限量版钩花绢丝袜,比如产自莲雾城旁边的鹤羽县的鹤羽信笺纸。 这种独特的带有清晰草纹的纸价格并不贵,用的人也不多,一般都是熟客定制。根据每个客人的要求,用客人喜欢的花香熏过。 珍贵的是信笺上的字,袁大义的“风雷门一诺,虽山崩地裂不移。”收到这样字的人那就等于得了袁大义的鹤羽令,此生都会受到袁大义以及风雷门的庇护。 鹤羽县在古代出过季布这样的仗义行侠,一诺千金的守信之人,可能这也使得鹤羽的信纸格调额外高了不少。 但是落樱夫人持着鹤羽笺,没有先找思无涯,而是先找上了何所以。看来夫人的确是有备而来,做过一番功课的。思无涯眼盲以后,能帮他视物和参谋的当然就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何所以了。能把人带去大孤山的,也只有他何所以。 何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回卧室换好有月帮他找好的衣服,揣好扇子和笛子,同落樱夫人的马车一道出发了。 到了大孤山,把人安顿在百花厅,何所以就来到巨峰独石那里找到思无涯。一看人就是刚刚练完功,完成了师父交代的每日一万次挥刀。小何嘴角轻笑,用一首笛曲帮思无涯定心凝气。 所谓定心一说,完全是小何自己的一厢情愿。思无涯这人为谁动过心吗?他不太敢肯定。 不过眼下面对着落樱夫人,小何还是生出了一点暗自庆幸,庆幸思无涯是盲的,若非如此,看到当世第一美人,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动心又能如何?小何也没想太多。 庆幸好朋友是盲的,这种思想地道吗?他也没多想。反正好朋友眼盲以后,需要他的地方会多一些,在他是甘之如饴的事情。 风雷门有今天,并不是什么时至运集,天与神助,而是因为风雷门济弱平强,凭着一个义字,才在江湖上名声雀起,而为了这个义字所做出的牺牲和努力,别人一般是看不到的。但是小何知道。因为知道,他更想帮忙。 只要思无涯开口,哪怕刀山火海,小何不会胆怯半分。 5 再次看见明艳的落樱夫人,小何觉得风雷门的百花厅都变得和往日格调不同了,他轻声告诉思无涯,面前就是落樱夫人。 思无涯问:“小何,给夫人上茶了吗?” 因为他没有闻到熟悉的大孤山白茶香味。 小何答道:“因为夫人车马劳顿,给夫人上的是蜂蜜甘草润喉汤。” 思无涯微笑:“还是你细致。” 落樱夫人已经离座,朝思无涯走了过来:“思掌门,您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 虽然落樱夫人心里担心的多半也许是思无涯的战斗力,可是美人那关切的声音还是打动了思无涯的心。 一边的小何当然看得真切,美人眼眶微红,眼角湿润,看向思无涯的眼睛里当真充满了怜惜呢。 思无涯声音郎朗回道:“若非眼瞎,怎么当得起盲刀天下第一呢!” 这一句话里的英雄气概不独让落樱夫人展露了笑颜,就连一旁的小何都对思无涯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的傲气是刻在骨子里的吧。要不怎么说他得了袁大义的真传呢! 不过,这傲气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天长日久的武功积累生成的。 盲刀并不讲究一击毙命,思无涯认为,只要伤了对手身体上任何一处,都会让对方心慌,一旦荒神,便会破绽百出,便可乘胜追击,他的目的不在取人性命,只在一招一式的朴实进攻中打败对方。这进攻短则一时,长可能达数日,没有雄厚的体力还真扛不了。 这和小何不同,对他来说,暗杀的目的就是毙命,唯此无他。为了这个目的,越快的让对方死去才越是正理。 所以小何常说“恨我的人多不过恨你的,这就是毙命和诛心的区别。” 思无涯不以为然,“你说的可真对,死人还怎么恨你?能活着去恨,总还算有所作为的人生,他们该感谢我,虽然用的方式我不敢苟同。” 小何不和他争辩,心说谢你个鬼哟,真有人有这样的心胸,江湖早就太平了。 落樱夫人开门见山:“何掌门消息灵通,想必早已把我家的事情告知思掌门。我知道鹤羽令本该是本人呈上才有效,我母亲窦芸娘已作古,我没有任何资格以此号令思掌门什么,我只是以此为证,请思掌门稍微考虑到尊师袁大义和家母的友好关系,从而肯接受我的报酬帮我这个忙。”说罢手一挥,随从小厮迅速跑向院子,指挥着五六个随从抬进来两口大箱子,思无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箱子已经打开,璀璨辉煌的金银珠宝闪耀百花厅,整个厅里的亮度都提高了一度,小何轻声给思无涯描述此情此景,思无涯甚至感觉得到,小何的声音都有点微微发颤了,金钱的影响力确实非同一般啊。 而夫人娘家的家底如此丰厚也真让人叹为观止。 落樱夫人接着说道:“本不该拿这些阿堵物亵渎思掌门的门楣,可是我段锦这次真的需要两位的帮助。我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如果两位肯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段家以后凡是盈利都会分成给两位。几成都可以。” 何所以和思无涯都被落樱夫人的疯狂震撼了,小何看向思无涯,一贯伶牙俐齿的人竟然失语。 思无涯说:“夫人,不必这样……” 落樱夫人忽然双膝跪地,“我与秦可观恩断义绝,但我必将不惜一切代价要回我的孩子!孩子们既然已经失去父亲,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失去母亲!请两位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思无涯和小何连忙从两边扶起落樱夫人,思无涯坚定地说:“夫人,我的意思是,您不必出任何酬劳,从看到鹤羽令的那刻起,我思无涯便可供您驱策,百死无悔了。” 落樱夫人从见到何所以开始,便是一副铁石心肠,金刚不坏的模样,可是一听到思无涯的承诺,忽然就泪落如雨,浑身颤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站立不稳。 两人扶着夫人落座,夫人的小厮把药递给夫人。因为风雷门没有女弟子,也几乎没有招待过任何女宾,思无涯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那表情给人的感觉是,最好马上出去找人打上一架。 小何扶着思无涯的手臂,也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对落樱夫人提议:“此事既定,还请夫人先去小书房休息。我和思掌门好好商议商议,使事情能办得更加周全才好。” 所谓小书房,其实是何所以每次来到大孤山居住的地方。何掌门是个讲究人啊,住过两次后就已经把本来空洞无物,徒有几本破书剑谱的小书房打理得四壁风雅,桌椅明净,书架上除了摆放整齐的书,甚至多了好多思无涯以前从没见过的好东西。比如有个花瓶思无涯觉得好看是好看,可是怎么浑身是裂纹呢?小何就哄他说,肯定是花瓶精练功的时候运气不当,导致筋脉断裂呗。 思无涯感激地看了一眼何所以,偌大个大孤山,也就小书房能留人住了。以前自己嘲笑小何附庸风雅实在是目光短浅之举啊。以后莫说是花瓶精,就是蛇精狐精木头精也随便你了。 安顿好了夫人,小何对思无涯说,你且等我半日,晚上请你吃好酒。 思无涯知道小何肯定是要下山办什么紧要事,就点点头说:“好啊,记得给我捎点蜜三刀。” 6 最后一丝天光随着晚霞隐入夜幕的时候,小何才回到大孤山。 他见了思无涯,把外衣脱了,就掏出扇子在思无涯面前扇了几下,问道:“闻到异香没有?” 思无涯应景地吸吸鼻子,回答:“五芳斋的蜜三刀?特意跑那么远?” 小何拿扇子虚点了一下思无涯的额头:“馋猫。我指的是毒草的香气。” 思无涯再次卖力地吸吸鼻子,“额,香气不太明显啊。” 小何得意地收回扇子,“外行,要是太过明显,哪能瞒过敌人?” 思无涯问:“你给暗器淬毒,会不会胜之不武?” 小何说:“放心,不是致命的毒。进入皮肉后,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放松警惕。而且也绝不会施加在你的对手身上。” 思无涯问:“疯画师给你的?” 小何答:“不是。他那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哎,咱先喝酒吧,老规矩,要是你三杯不醉才能吃蜜三刀。” 思无涯忽然露出调皮一笑:“小何,你到底是如何判断我醉了还是没醉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哎。” 小何也笑:“那不能告诉你。我想独自拥有这个秘密。” 两人喝了一气,话题自然就转到落樱夫人身上。 思无涯问:“你刚才说,大铭将军前面有过三位夫人?” 小何:“怎么,为落樱夫人不值?想听八卦新闻?不对,是旧闻。” 思无涯:“我依稀记得,大铭将军在未入官府之前,曾经是北方武林的领军人物。” 小何:“没错,武林至尊再加上朝廷命官的名分,秦可观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整个济南府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说起来济南府最大的宅邸有两座,一座是大铭将军府,另一座叫做藏锦楼。藏锦楼是窦芸娘和段十珏夫妇的宅子。段十珏是武林世家,而且出身富贵,祖上产业甚多,可惜的是阳寿太少,在女儿段锦刚满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养育段锦的就只剩母亲窦芸娘一个至亲之人。” 思无涯叹道:“啊!对,落樱夫人未出阁时的闺名叫做段锦!那么落樱夫人这个名号又是怎么来的呢?” 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喝着酒的人,哪怕是像思无涯这样性情粗犷的,不免也对世事的了解多了一点好奇的热心。而且思无涯也非常相信,此风雅之事,应该不会逃出小何的知识范畴。 果然小何娓娓道来:“大铭将军喜爱樱花,有八百里樱花园,传说他们婚后的次年春天,将军陪段锦去樱园游玩,一阵风过,樱花花瓣簌簌飘飞,百里园子落英缤纷,花瓣雨持续半个时辰未停,将军感叹:‘古人说的毛嫱丽姬美貌之极能沉鱼落雁,诚不欺我也,我的爱人竟然能使这美丽的樱花自惭形秽,纷纷委地,可不是比古人更加传奇!’” 思无涯无限神往:“大铭将军好会啊!若我是个女子,也会被八百里樱花园子吸引的。八百里繁花似锦啊!想想就美。” 小何研究了一会思无涯的表情,试探着问:“莫非你也喜欢樱花吗?我给你把大孤山栽满樱桃树如何?既可以赏花又可以食果。” 思无涯眼珠子转了一圈:“啊!还是算了,我又一想,这花开满园的,必定招蜂引蝶啊!我最怕蜜蜂蛰我了!” 这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少年时,捅了马蜂窝被群峰追逐,满脸大包慌不择路的狼狈样子,就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何总结道:“世人多半如此,站在远处艳羡着别人的浪漫情怀,却不肯承担一点点额外的闪失和成本,就此放弃了自己成为别人艳羡对象的机会。” 思无涯不吃这套:“有本事你把伤透楼变成花房,我天天站在楼下羡慕你夸奖你。” 小何眼前就闪现一副诡异的画面:花丛中的自己,头上戴着花冠,腰里围着花圈,手里举着一把花束,朝着楼下那个仰着头张大嘴翻着白眼努力往上看的傻子挥手致意。 算了算了,跑题太远。 小何接着说:“落樱夫人的风华绝代毫无疑问继承自她的母亲窦芸娘,不知道这个芸娘,又是个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呢!” 思无涯接道:“能和我师父成为朋友的人,那不光得外表好看,修为和气度也绝不能是凡品。” 小何点头赞成,“你知道吗,我初次见到袁师父,以为是天外飞仙而不是凡人啊。” 思无涯道:“所以被我师父打败,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吧。” 小何将酒杯靠在唇边,身子歪向一边的隐襄,陷入回忆中。 扇公子从前也用过剑的。只不过见识过的人太少,毕竟,他放弃剑的时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何所以在投入仙极门之前,并不属于什么门派,他的剑也普通之极。他只是跟着家里长辈们练习了一些基本的功法,他的理想也不是武功绝顶,武林留名,他只想做个普通的世家子弟,衣食无忧,有酒有友。只是家里突遭变故,他失去怙恃,才不得已走上了流亡之路,并从此卷入武林争斗的洪流,他的第三个师父是个奇人,此人除了遗留给他穷讲究的习惯之外,就是留了一把名剑给他,谓之秋水剑。 秋水无痕,此剑并非锋利之极的精工兵刃,优势只在轻巧薄柔,按照思无涯的想法,此剑当初必定是为女人打造。何所以当时是个少年,用起来就比其他重剑顺手点。 哦对了,此人还留给何所以一句话:风雷门袁大义与我有仇。 于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何所以,凭借一把秋水剑竟敢跟风雷门门主袁大义叫板,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不出三招不但剑被挑飞,人也几乎命丧当场。 就在袁大义的春愁刀差点杀了何所以的当口,思无涯竟然跳出来拿起秋水剑挡住了这一刀。 人是救下了。但是剑,断了。 何所以从来没有问过思无涯,那时候为何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跳出来阻止自己一贯奉为天人的师父呢?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即便是问了,思无涯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答案。思无涯不是那种三思而后行的谨慎人,大多时候只是凭着自己的直感行事。 大约就是两少年投了眼缘吧,反正,自此之后两人结契,十几年来感情弥笃。何所以再也没有动过为师父报仇的念头,因为思无涯说:“报仇这事你已经干过了,为此折了剑,还差点丢了命,他对你再大的恩情也已还完了。”何所以竟然就从善如流,听了他的。不然怎样呢?再一次以卵击石?像傻子那样以头抢地吗?来寻仇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有个叫袁大义的人,也根本恨不起来,更何况一见之下,已被这仙气折服。 袁大义其实知道思无涯和小何后来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还打趣:“别的没啥,胆子挺大,做你的朋友,勉强够格吧。” 后来,仙极门的掌门就收留了何所以,再后来,何所以就成了仙极门的下一任掌门。 何所以收藏着断剑,从此再也没有用过剑。既然仙极门讲究暗器,何所以当然要成为一代暗器名家。思无涯不知道他何时何地认识了疯画师,反正很快扇公子的名头就鹊起江湖,势不可挡。 而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嬉笑怒骂,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成长为一方霸主,人人见了都会尊称一句“掌门。” 人生际遇,真如天风里一粒尘沙,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落脚哪里,会遇到怎样的人。那些错过的人,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也曾经在你的身边匆匆而过。而有幸对上眼相识的人,也不一定都会成为朋友。 所以能相知相契的人,才成为了命运里最大的惊喜。 你看着他,想着他,才会笃定地告诉自己,挺好。 小何问道:“落樱夫人其实还有过一个名号,你知道吗?” 思无涯当然不知道。 他刚刚通过了小何的测试,吃上了心爱的点心,满嘴含糖地问道:“什么名号?” 落樱夫人在未出阁时,是号称飞天小魔女的济南城琵琶仙子。 在敦煌的壁画里,你可能已经领略过飞天的仙姿魔影,那你就可以稍稍想象一下落樱夫人的风采。她的身高几乎超过了当世半数男子,所以她的臂展和腿长都有着习武的惊人的优势,她自小喜爱音乐,擅长弹奏琵琶,她的父母亲着高人给她定制了既可以当乐器又可以当武器的紫檀桐心琵琶。 传说当她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亮相时,也即她某次从琵琶师父那里返家途中,遇贼子抢劫一老妪,愤而出手制止,当天正是旺市开市的日子,人群密集,摩肩接踵,她飞身腾空从各种货架和遮阳篷布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偷儿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开抢来的荷包就已经被她一脚踹飞,有幸抬头看见了她婀娜风姿的人都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因为她衣带飘飘,又凌空飞过,和壁画中的仙子毫无二致,在人们惊叹声未落时,她已经返回轿中,消失于茫茫人海。 她本人对自己的这次出场并未在意,然两日后,当父亲回家对她大发雷霆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济南城最热门的谈资。幸好当时有面纱遮面,少数人只能凭着对马车的装饰和身高特点的观察,猜测她就是段锦。多数人只当是遇见了梦中仙子,渐渐的,飞天小魔女的称号就在济南府不胫而走。 思无涯被点心噎了一下,拍拍胸口说:“小小的济南府,竟然出了这般绝妙之人。” 小何想了片刻,鼓起勇气揶揄道:“难道你不也是被夫人的风姿绝倒,才答应出手相助的吗?” 思无涯倒是坦荡:“我当然是因为师父的鹤羽笺。” 他吃掉两块点心,接着问道:“哎,我刚才问的问题是,大铭将军为何会有四个夫人吧?” 小何说:“原因很简单,第一和第二位夫人都因病离世,而第三位夫人有点倒霉,她和大铭将军本已缔结了婚约,可是就在过门的前夕,将军遇上了更爱的人,将军不想分心同时容纳两位夫人,只好和三夫人解除了婚约。” 思无涯说:“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三夫人也太倒霉了吧?” 小何说:“感情的事,怎么办都两难,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三夫人非常豁达,她说如果将军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勉强结合反而对谁都不好,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呢,后面说不定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 思无涯说:“哈。说这话的人,往往口是心非。” 小何惊讶:“思无涯,你好懂啊!” 思无涯赶紧摆手:“承让承让。我信口胡诌的。都是话本听多了害的。” 小何接着说:“三夫人说了,不做夫妻也无妨,咱们还是朋友。我暂时也不想回涿州老家,可否就让我留在府上看家护院,权当将军招募的一名手下?将军能说什么呢?这个小小的要求,他当然立刻答应下来。” 思无涯问:“三夫人真的甘心做一名下属?” 下属和家属,这里面的区别可太大了。 小何说:“甘心不甘心,我非鱼,不知鱼之乐,反正她就这么留下来了,和所有人处得都很好,大家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思无涯:“我怎么老感觉花丛下面有蛇?” 小何:“有蛇也咬不到你,让大铭将军自己烦恼去吧。” 小何又说:“你怎么不问问,那三大高手是谁呢?” 心里想,思无涯肯定是不想问出来里面有袁天赐,才一直没有提这茬。 没想到思无涯坦然说:“正要讨教。” 小何却说:“今晚先不和你说了。反正里面没有袁天赐。有风帮我看了黄历,咱们三日后便可出发去济南府。” 思无涯嘴里啧了一声:“你这个厨子简直是全能,我记得他还给你理过发是不是?” 小何眼眉一挑:“哈!你开始能正确认识我的四有门人了哈?” 何所以把自己的四个近身随从分别起名为有风,有花,有雪,有月,思无涯就整天嗤笑他带着四有门人。 思无涯:“总感觉有风以一敌四,其他人是来凑阵型的。” 小何:“别急,其他人只是暂时蓄势,终有一天也会脱颖而出。” 思无涯又说:“对了,你刚才说毒不是用在我的对手身上,莫非是接了新的生意?” “没错,我明日要去一趟木下城,所以今晚我要早点休息。还有,我会带着有花去,好叫你看看,有花可不是凑阵型的摆设。” “三日后出发,我以为在这之前你会好好休养生息。”思无涯虽然毫不怀疑小何的实力,但木下城离莲雾城偏远,光是旅途劳累就够耗人体力的了,思无涯不明白小何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出这趟远差。 “休养生息可换不来银子,你接的是没有报酬的活,可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啊!”小何辩道。 思无涯知道小何这是开玩笑呢,但还是耿直答道:“你出个价,我给你。” “什么?你拒绝的可是一整箱的金银,你除非把自己卖了…” 思无涯也知道自己说大话有点没边,但是冥冥之中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让小何去吧。 没钱的人再怂也得死磕到底,“卖,实在不够,我可以先把春愁刀当了!” 小何脸上笑意顿收,要知道,师父袁大义留给思无涯的春愁刀,是思无涯比自己的性命看得还重要的东西,思无涯肯为了自己当了? 幸好不是卖了,要不然自己恐怕…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小何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很严肃地说:“思掌门,你可以这么理解,这单生意是我自己委托自己的。我下的委托,谁敢推辞呢?” 思无涯有点被绕进去了,眨眨眼,运算了一下,才说:“自己委托自己,也有酬劳否?” 小何忍住不笑:“有啊!若事情成了,我必定会给自己大大的奖赏,说不定还会讹你一点什么。” 思无涯毫不理会这里面混乱的逻辑关系,当即答道:“只要我有的,只要你看中了。” 小何咬牙切齿:“思掌门你还真大方啊!你连春愁刀都敢当,我告诉你等我见了袁师父,必定告你黑状!” 思无涯硬撑:“何掌门你难得讹我一次!我不得砸锅卖铁的…” 师父的春愁刀啊!思无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那句话,说都说了,算了,收不回来,不去想它了。 7 第二天一早,身高马大的有花也来到大孤山,随着何所以出发去了木下城。 思无涯送走他们,去巨峰那里练了半天功,回到百花厅的时候,听见有风在那里捣蒜。 “咦,有风你不回伤透楼啊?” “掌门让我留下给您做几天饭。” “那感情好啊!”思无涯愉快地坐下,听着有风那很有节奏感的捣蒜声,直觉得可比天籁。“中午咱们可以吃面啦!还可以尽情地吃蒜啦!” “思掌门,您是不是怕我们何门主?” “我怕他?笑话!” “那您怎么非等他出了门才敢吃大蒜呢?” “我那不是,让着他嘛!” 幸好思无涯看不见有风的表情,要不然非得气疯不可。 “思掌门,咱们今天可不是吃面,咱们吃饺子!羊肉馅的!” 好嘛,一听这话,思无涯的口水都翻滚起来了。 他搓着两只手,殷勤地问道:“那我帮你干点什么?” 有风连忙说:“您只管先坐好,歇好,等着吃就行,饺子我早包好了,就等下锅。或者您可以去小书房看看落樱夫人?顺便叫她来吃饭。” 思无涯一拍后脑勺,怎么差点把贵客给忘了! 他到卧房换了件衣服,就来到小书房。 夫人把他让进屋子,领他到桌前坐下,又问他:“看您很熟悉这里的样子,是不是以前天天在这里用功?” 思无涯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我一个老粗,除了跟师父念过几个字,其他的书统统是过眼云烟。” 夫人就说其实书读多了也没用,学问再高深的人,身份地位再高贵的人,如果眼界不够宽心胸不够开朗,也会变成狭隘的小人。还不如似思掌门这样坦坦荡荡性法自然的人来得通透。 思无涯说,话是没错,——哦不,前半句话没错,可是多读些书,总归是对开阔眼界有用处的。比如何门主那样,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懂得比我多多了。 夫人就抿嘴一笑,说何门主和思掌门都是人中龙凤,鹤立鸡群的人物,若不然怎么会成为好朋友呢?自古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思无涯眼看这场吹捧大会自己有点接不下去了,就赶紧转入正题:“有风包了饺子,这就请夫人过去尝尝他的手艺吧!” 夫人好像也急于结束这样的对话,当下起身说:“好啊好啊!我也多日没有胃口好好吃一顿饭了,如今得了思掌门的一句话,心中如同卸下来一块大石,空空的倒饿起来了!” 思无涯能够听出来,夫人是真的心情不错,因为她的清脆的声音已经和昨日那个冷若冰霜的嗓子大相径庭了。 思无涯也觉欣慰:我这半残之躯,如果拼死能为一个可怜的母亲挽回一点胜势,不枉我白练了这些年功夫,白吃了这些年的米面。 吃饱了饭,思无涯难得的犯起了食困,歪在榻上片刻功夫,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像是在一个月光暗淡的晚上,先是看到一个男人没命的奔跑,好像还边跑边哭,因为他跑得太快,思无涯无法看清他的面容,接着后面追上来一个人,眼看着这人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斜刺里冲出第三个人,此人挡住了后面人的路,对那人说了一句什么,后面人错愕之下,目瞪口呆,第三人忽然扬手,一股黑烟包围了后面人,然后第三人就消失不见了,而后面人双手掩面,状甚痛苦,这痛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把思无涯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毫无疑问是当日自己遇害的回忆闪现,前面的就是袁天赐,后面人就是自己,而这个神秘的第三人,思无涯除了听出他是涿州口音以为,没有其他任何线索。 他喊的那句话“别想要那些你得不到的”也让思无涯完全摸不着头脑,小何把他救起之后,本想立刻追击敌人,但是思无涯拉住他,说算了,弄不好那人只是受雇杀人,只是完成任务而已,现在就让他以为已经完成了吧。这不等于自己救了一个人吗?当做善事了。 小何气炸了肺:“什么?你差点命都没了,还有心思做善事?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吗?这是升仙粉,要不是你刀法够快格开了部分药物,那就不是眼瞎这么简单的结果了,你会全身溃烂而死。” “我这不是被你救了吗?那就不算太坏。” 小何虽然自己不太用毒,但是了解的知识还是很多的,随身也带有各种解药,及时帮思无涯遏制了毒素蔓延,总算人命安好。废了一双眼,那也无可奈何了,幸好受害者本人倒看得开。小何看着思无涯,又想骂人又想打人,最后却只能默默搀扶他,送回大孤山。 安顿好了伤员,给眼睛上了药,蒙上白绢,小何才问:“袁天赐呢?” 思无涯叹口气说:“这孩子好像很恨我,根本没法好好沟通,最后把我给他的遏云刀都掷还给我,然后就跑掉了,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就是在这个当口,小何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凶手的目标可能本应是袁天赐,只是因为遏云刀换了主人,才导致了思无涯的被误伤。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接着问思无涯:“那袁天纵到底是不是他烧死的?” 思无涯答:“就是这个问题棘手,天赐越是斩钉截铁地强调自己就是烧死袁天纵的凶手,我越觉得他不是。” 小何无奈地说:“你这个人一贯盲目认真,乐于轻信别人,怎么这次疑心病就这么重呢?他既然能抛弃师门投靠权贵,怎么就干不出杀害竞争对手的事来?” “可是这个对手是他师兄!” “师兄怎么了,就算他还在风雷门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尊重过他的师兄?” “天纵本性朴拙,好像也从没把自己当过人家的师兄,天赐调皮,说话没轻没重,这也只能是孩子气的幼稚习性,不能过于苛责。” 小何叹了口气:“思无涯,你这是老母亲之心,妇人之仁!多年的师徒情分迷惑了你的双眼。” 思无涯摇摇头:“退一万步说,即使天赐和天纵的死真的有关系,那里面也必定另有隐情。” “是啊!可惜这隐情人家就偏不讲给你听。而且一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思无涯陷入沉思,小何意识到自己说的过重了,换了一幅语气说:“伤口疼得厉害吗?要不要用点麻沸散?” 思无涯摇摇头说没事,又说:“你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是在追天赐的途中遇袭,才会迁怒于天赐的?” 小何确实是这么想的,加之他几乎断定思无涯是代人受过,替袁天赐中的毒,所以心里对袁天赐更是愤愤难平。 思无涯朝他伸出手去,小何把手放在他的手下,思无涯握了一下说:“我们都是会被感情影响的凡人,你我是,袁天赐也是,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袁天赐会加害袁天纵。” 当天的情形就是这样,虽然小何后面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但是思无涯隐约觉得小何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追查那晚的凶手。 思无涯并不热心查找,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再强的高手也不能永保无虞,兔子急了会咬人,老虎困了要打盹,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事。那个时候,自己停顿了一下,是因为误以为偷袭自己的是天赐,就是这一刹那的怀疑让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天赐,如果凶手的目标真的是天赐,那么他甘心承受这么一次劫难。 想到了那件事,思无涯忽然就想到小何去木下城办的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如果真的是去追击当日毒瞎思无涯的凶手,那么自己委托自己云云,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小何后来给思无涯说过一些信息,升仙粉这个东西,不但仙极门从来不用,一般的暗杀组织也不会用,因为太阴损。 但是江湖上总会蹦出个别来路不明的杀手,不守江湖道,穷凶极恶,惹起公愤,但是这些人行踪极其诡秘,事后总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水滴溶入海洋一般,完全无从查找。 天赐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这些人盯上?按说他在将军府里,所办的事也是受将军主使,即便是寻仇,也不该寻到他的头上啊。 这时候思无涯承认小何说的没错,这种担心可不就是老母亲之心吗?对于一个离了家很久的孩子,依然会牵挂,会担忧。即使那孩子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关心。 思无涯坐起来,开始认真思索小何的去向。木下城处在济南府和莲雾城之间的位置上,管辖上还是隶属济南府的,主管的官员也是一名将军。在这个尚武的时代,好像就连普通的县官也得会上几手功夫似的。前些年莲雾城的一位编修,就是因为武艺出众,被选拔到了京城做了太子监学。从此之后,小民们对于练武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了。 思无涯努力回忆起木下城那位主管将军的名号,好像是叫做秦骥。 思无涯豁然站起,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此秦骥和秦可观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而秦可观的三大高手之中,说不定就有此秦骥一席地位。 那么小何去木下城是为了阻止秦骥吗? 思无涯急忙出了卧房,到百花厅问弟子看到有风了没有?弟子说肯定在厨房。思无涯就转身往厨房奔,也不顾弟子们在后面喊着“师父我去帮你叫来便是!” 思无涯脚步几乎有些踉跄,但还是自己坚持摸索到了厨房,在门口就听到了有风那节奏感极强的剁菜声。思无涯忽然松了一口气,稳定下来,心里笑自己:“怕什么呢,看看人家何门主,手下的一名小随从,都能把菜刀功法练成一门绝学,那门主大人的功夫还用得着别人担心吗?” 有风看到门口的思无涯,又露出他那招牌的让人既好笑又忍不住想揍他的笑容,欢快地问道:“思掌门,晚饭可还得等一会子,您不会是饿了吧?” 思无涯说:“以前我以为,所谓音乐就是像何掌门那样,临风而立,吹吹笛子,现在我才发现,其实音乐也可以是像有风你这样,挥挥刀,剁剁菜。” 有风剁了这么多年的菜,头一次听人说这也是音乐,一时间脸又热又红,连那招牌微笑都变了形,“思,思掌门,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思无涯认真地说:“真的没有取笑的意思。哎有风,我问你,你们门主这次出门,为何只带了有花,你知道原因吗?” 有风说:“啊,门主说了一句,说有花力气最大,这次就带他了。” 思无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艰难的体力活啊,非得带个大力士去?如果只是拼力气的事情,那应该危险性不大吧?难道,难道是去盗墓?需要帮手把盗来的财宝背回来? 思无涯都被自己逗笑了,果然穷汉想发财就只能走盗墓这条路。偷活人下不了手,偷死人的就心安理得一些吧。 思无涯想想又问:“木下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问题有点刁钻,叫人不知道从何答起。 幸好有风是常来大孤山的,对思掌门多少有一点了解,就回答说:“门主好像说,就问一句话,问完就走。别的也就没说什么了。对了,还有,木下城的城官秦骥将军,是大铭将军的儿子。” 啊!有风不愧是有风。 思无涯拍拍有风的后背,说:“累了就歇会,你这功夫已臻化境,数年内不会有人超得过你的。可以边玩边练了。” 有风对思掌门的话似懂非懂,看着思无涯离去的背影,恍惚之间,忽然就觉得菜刀有点拿不稳了。索性卡啦一声把菜刀别在案板上,抓起水桶担水去了。 思无涯没有得到什么答案,懊恼地想:早知如此,当时问问不就好了,小何未必不肯告诉自己。只不过这么多年习惯了,互相不干涉对方的事物。 是因为自己老了吗?还是因为盲了?以前从来不知愁思为何物的人,大战之前竟然如此心神不定。 算了,多想无益,我还是去后山练习挥刀去。 小竹林风声飒飒,竹叶翩翩起飞,思无涯身着黑色练功衣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茂密的竹竿之中,等他稳稳站回地面,拄刀而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竹叶才如同尘埃落定,偌大一片竹林,全都成了光秃秃的竹枝。如果有人仔细检视一番,就会发现地上的竹叶,连着枝子一同削断的几乎很难找到三片。 快而准,一击必中,这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思无涯这时的心里是平和而安详的,他只想对师父说:谢谢,您教了我这一技,已足够我受益一生。 8 第二天的黄昏,思无涯下山来到伤透楼。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目的,就是很久没来过了。以前一般都是小何主动上山找他,而在他眼盲以后,小何去的就更频繁了。除了盯着他按时上药,就是用各种食物动摇他的苦修之心。 思无涯是不愿喝药的,特别是苦药,“又没有什么用,我能不能少吃点苦?” 小何坚持:“你没听人说病去如抽丝吗?咱们这么一日哪怕抽一根丝,日子久了,也肯定会将毒根拔除的。” 思无涯说:“抽丝?做衣服吗?” 小何说:“是啊,凡不能打倒你的,必将变为你的护体铠甲!” 思无涯说:“丝甲?没听说过。” 小何就开始胡诌:“那你说桃花岛上黄蓉所穿的软猬甲,不是丝甲是什么?” 思无涯:“我皮糙肉厚,配不上。” 小何:“皮糙肉厚,岂怕药乎?” 论嘴上功夫,可能思无涯永远也不是小何的对手。而且,如今站在伤透楼前,思无涯感觉自己好像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一些东西了。这不说明小何说得对吗?抽丝抽丝,日久天长真的起效了。 在自己熟悉的大孤山,思无涯经常是闭着眼凭感觉走路做事,可是下了山,忍不住动用了一下双眼,才有了这个惊喜的发现。 有风看思无涯盯着伤透楼大门门楣上的匾额发呆,就说:“思掌门,我们何门主是何等精明之人,你放心他吃不了亏的。” 思无涯说:“我没担心他,我担心他的对手要吃苦。” 有风就叹气:“还是您了解他啊。” 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罕见的没有多少人走动。有风就喊了一嗓子:“思掌门驾到!” 这一喊不要紧,是喊出了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一伸头看到思无涯,竟然像缩头乌龟一样甩开门帘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可能感觉不对劲,又转回来。 转回来的是有月。 有月是四有里面年龄最小的,却天生自带一种少年老成的儒雅。但今天这沉稳的少年竟然眼神里也藏不住的慌乱。 有风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于是放声说:“你们这些人,趁着门主不在就偷懒,我看是时候好好修理修理你们了。赶紧着人上茶点!” 有月赶紧答道:“师兄教训的是,他们没想到思掌门会来,都穿的不成体统的,这不,都回去换衣服去了!我这就烧水煮茶。” 思无涯虽然看得不清,没法看到有月和有风在疯狂的交换眼神,但还是隐约觉出了异样。只是暂时不知道这里面事体的严重程度,他决定先装一会儿傻。 在议事厅坐定以后,他说:“茶倒不必了,有好吃的点心给我上两块。” 有月答应着“好来!”,人是走到门口了,却立在那里等有风。 有风借口“我去趟厨房”,就也要走,思无涯打趣他:“你这样急是去茅房吧?” 有风也顾不上打哈哈了,急忙和有月会合,两人一路疾奔,有风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有月就警惕地回头看看,好像防着思无涯追上来似的,离开议事厅很远了,才小声说:“门主回来了!” 有风就瞪眼:“那不是好事吗?” 有月苦着小脸说:“可是门主是横着回来的!” “啊!门主受伤了?” “比那还严重!所以才不能和思掌门说。” 有风说:“你要急死我了,到底是多么严重?” 有月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有花是哭着回来的。至今还在那擦眼泪。” 有风知道严重性了,喃喃道:“是快死了吗?” 两人正在相对无言,泫然欲泣,思无涯忽然从天而降:“有月,你们门主现在哪里?带我去。” 两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一来是思无涯来得太突然,二来他们忽然发现,思掌门双眼圆睁,瞪着他们看的表情太吓人了。三来当然是,这个瞎子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月看了一眼有风,还想狡辩一下,因为有花一回来就通知大家:门主有令,谁也不准把这事告诉思掌门。 有风却立刻缴械了:“思掌门,我们门主受伤了。有月,走,带我们去吧。” 有月领着他们来到伤透楼后面的花架下,那里有下到地底密室的通道。 既然需要到密室疗伤,思无涯就知道,何所以一定伤得很重。 仙极门干的是危险的营生,门人受伤是常有的事。所以门下也有数名医士。伤透楼内也有几间专门用来疗养的净室。但是论起堡垒性能最强,医护设施最全的,当然还是密室。除非是门内地位比较高的门人和门主,一般人是不会用上密室的。 这时的思无涯,心里反而没有像有月那么慌乱,他坚信,既然小何活着回来了,就一定还能活着坚持很久。因为,小何他,总有办法的。无论干什么事,他都会计划周密,要是没有把握,他不会只带有花一人去木下城。 一进密室,思无涯就知道为何前庭空荡荡了,因为大部分门人都在密室门口的过道上站着呢。而那种冷峻的气氛,也暗示着仙极门正在遭受空前的考验。 无疑,门人们都在担心何所以的安危,盼着门主尽快好转醒来,但是这里面也隐隐流淌着一股暗流,那就是疑虑。如果万一门主醒不过来,就此撒手人间,那么门人们将何去何从,成了有些人正在考虑的问题。 仙极门和风雷门不同。风雷门的门徒大多都是袁家救助的孤儿,他们从小长在大孤山,对门派有着家一般的依恋和归属感。而仙极门却是一帮高手慕名汇聚起来的一个组织。说白了,他们都是生意人,要算账的。除了四有门人,其他人是被何所以的盖世武功镇住而安分守己的。一旦这震慑力消散了,他们很可能作鸟兽散。 思无涯不怪他们,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帮助小何满血复活。 大家看见思无涯,还是倍感亲切的,好像无形中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因为有个大人物帮他们把塌下来的天顶起来了。 大家围住思无涯,一道道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思无涯走近小何的床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来个子挺高的一个人,怎么躺下来就变小了一样。 旁边两位医士赶紧给他汇报:“门主自打回来就是这个气息,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我们觉得这是好兆。” 思无涯问:“给他用了解毒的药了吗?” 医士答:“用了最好的,也洗过了,吐了几次血水。” 思无涯也摸了一下小何的脉搏,虽然极弱,却并不乱。 他就保持那个姿势握着小何的手腕待了一会,然后放开手,站起来,回头问“有花呢?” 有花早就等在一边了,赶紧上前来:“思掌门,我在。” 思无涯却转向有风说:“先让大家都出去吧。何掌门一定会醒的。” 屋里只剩下两位医士和四有,思无涯嘱咐医士好好看顾小何,领着四有来到隔壁一间更小的内室。思无涯说:“有花,讲讲经过吧。” 有花好像早就等这一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起来:“门主一出发就跟我说,有花,你的力气大,能背得动我吧?我说那肯定没问题啊。门主又说,那要是让你一边背着我,一边跑,能跑多久?我一听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游戏吗?我还从没试过呢。不过我也不能怂啊,我就说十里地是不成问题的。门主就笑了,说,不用十里,只要能跑出去三里就够了。我就问,门主那咱们现在就开始?门主就不笑了,说不,不是现在。等我们到了木下城,我会跟那个人约在野猪坡的密林里见面,见面以后我会问他一个问题,他当然是不会回答的,他是一个有原则的杀手,绝不会出卖自己的雇主信息。而且他还会下毒杀我,我呢,会中毒倒地,他要是一检验我真的要死了,就会回答我一开始问他的那个问题。因为他的秘密虽然不能对活人说,但是死人听了是无妨的。我一听就急了,门主你那个问题很重要吗?宁愿死也要知道答案?门主就笑了,傻子,我当然不会死。我只是诈死,等我得到了我的答案,我就会立刻杀了他。这时候就需要你上场了。我赶紧说,是让我马上背起你就跑吗?门主就夸我,小机灵鬼你说得对,你需要拼命地跑,跑到大路上找到咱们提前藏好的马车,给我吃解药,快马加鞭送我回来。因为我可不想耽误了和思掌门要办的那件事。” 当大家听到门主夸赞人高马大的有花是小机灵鬼的时候,眼神里都现出复杂的情绪,不过,听说门主有解药,还是都松了一口气。 思无涯问:“那你们的计划成功了吗?” 有花说:“一开始挺顺利的。” 听到这句,大家的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把马车安置好,门主让我躲在离他们见面的地点十丈远的地方。门主还给我盖了一身的野草,因为那个人是个非常多疑的家伙,门主担心他会四处搜索。” 有月忍不住问道:“离那么远,你怎么能知道他们何时结束呢?” 有花说:“门主说会吹哨子。我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专心的听着。时间过得太慢了,我的汗都出了一头。终于等来了哨声,我飞一般赶过去,只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人都不像活着的样子。我害怕那人再活过来,也不敢耽误时间,赶紧背起门主就跑。路上我不停的叫门主,可是他一声不出,完全昏迷的样子,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吹的哨子。回到马车上,我把解药强行塞进门主的嘴里,可是他根本不咽,我都要急死了,也没有人帮我,我只好拿指头把药捅进了门主的嗓子眼。” 有花说得太活灵活现了,还拿手比划着,大家的嗓子都被堵住了一般。 “那你肯定药最后进去了是吗?”思无涯问道。 “我当时肯定是捅进去了,可是路上马车那么颠簸,我不知道会不会把药颠出来……”有花已经绷不住又要哭了,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哭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没有做到门主嘱咐的事情,才没有救活门主。 思无涯握住有花的手臂说:“放心,你肯定做到了。要不然,何掌门肯定活不到现在。” 有花眼泪汪汪地看着思无涯,嘴一撇一撇的,委屈的样子倒像个孩子,完全不像一个大力士。 思无涯站起来说:“你们也听到了,这些都在何掌门的计划之内,虽然他暂时还没醒来,那也只是因为敌人的毒太狠辣,他需要时间化解。大家不用担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思无涯撵走了四有,又让两位医士到小内室休息,自己独自坐在小何床边。 密室里的烛火不算很亮,又有一段床帏挡着,投到小何脸上的光就很柔和黯淡了,思无涯往前凑得很近很近,才稍微能看见小何的五官。 他悄声对着小何的耳朵说:“这就很好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双关话。 他连忙补充道:“我是想说,你看,又被你说着了,我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哎。” 小何不语。 其实就算思无涯眼睛不盲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关注过小何的睡颜。即使两人同吃同睡的日子,谁会去观察同伴的脸呢?大家都那么熟了,仿佛对对方了如指掌了,其实也许过了十年才会发现对方鼻子旁边长了一颗痦子。 但是思无涯就是有一种印象,小何脸色安详的就好像在笑。按说中了毒的人,不是应该五官扭曲很痛苦的样子吗? 思无涯就问:“你到底是中了什么人的毒?你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你给我赶快起来,大家都急着知道答案呢。” 小何还是不语。 思无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小何的身体说:“怎么人一旦躺下就显得小了一号呢?”边说边伸出手去够小何手边的扇子。也不知道四有里面的谁这么贴心,帮小何把从来不离身的扇子放在他手边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思无涯的手刚碰到一点扇边,就被小何的手闪电般抓住了手腕,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随便碰人家的兵器,可不是闹着玩的。” 思无涯立刻笑了:“失礼失礼,果然不能欺负人家看不见,就随便动手动脚,被人抓个现行就尴尬了。” 小何说:“你尴尬吗?我看你好像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思无涯赖皮:“我是个瞎子,摸得不是地方,那也在所难免。” 小何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怎么才两日不见,你这油嘴滑舌的本领学了不少?” “士别三日……” “闭嘴。” 思无涯这才问一句正经话:“你怎么样?痛不痛啊?”他刚想说刚才看你好像在笑的样子,忽然又耍个心眼,决定先不告诉小何自己已经能看见的事,找个机会再吓他一吓。 小何得意地说:“痛是当然痛的了。不过事情办成了,心情比较好。” 怪不得笑。 思无涯说:“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吗?你给自己下的这个委托,好像极度凶险啊,你对自己真够狠心的。” 小何嘿嘿笑,“有花都告诉你们了?咳,你现在还敢说有花是凑阵型的吗?” 思无涯严肃地说:“不敢。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褒贬人了。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而且这个意义完全不该以大小轻重来衡量。” 小何说:“思掌门真是善于三省吾身啊。你知道吗,说起生存的意义,有时候一个人哪怕什么都不为你做,就只是自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都是对某人最大的帮助和安慰。” 思无涯连连点头:“对对,以前我对天纵和天赐都是这么期望的,不需要孝敬师父,只要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就足矣。” 小何又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说:“你还在为天纵的事懊悔吗?” 思无涯说:“送他去大铭将军府,是我的错。要是他一直留在大孤山……” 小何打断他说:“思无涯,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命运之神呢?能左右别人的生死?袁天纵是个成年人,去哪里是他自己就能决定的,他当日同意去将军府,是因为他真的想去,想和师弟袁天赐在一起干一番事业,你只是给他引了根线而已。” 思无涯说:“可如果我不同意去,他应该会听我的。我当时想着袁天赐脾气急躁,或许师兄在旁边压着火,能稳当些。” 小何说:“你这些设想完全没有错,那场火完全是个意外,是天灾,不是咱们普通人类控制得了的。” 思无涯意识到现在不是和小何争论这些事的时候,于是赶紧问他:“好,我们不说那个了。不打算给我讲讲,你办成的那件事吗?我还挺好奇的。其实你去之前,我差点拦着你。” 小何想起思无涯说的“卖,把刀当了也行”,那个时候,思无涯就意识到危险了吗?还是意识到自己此行是为了他? 小何不想瞒着他了,现在事情既然成了,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他问思无涯:“哎,你今天怎么忽然来到我伤透楼了?难道是感应到我已经替你杀了当初下毒害你的人?” 思无涯叹道:“啊,果然是这样。还说什么自己委托自己。” 小何说:“当然是我自己要去办的,你又没有委托我。” 好像说的也没错。 思无涯又说:“可是你不觉得你太冒险了吗?若是耽误了解毒时间,你现在已经……” 小何答道:“没有如果,事实是我现在活着,他死了。” 思无涯说:“他只是个杀手,奉命行事而已。” 小何:“话是没错。他要杀别人,我半点意见没有,但是动我的朋友,我没法忍。我是个小气的人,睚眦必报。不像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呢。” 思无涯一时无言以对。想了很久,才组织起一句话:“我也是个小气的人,你自己去干这样大事不叫上我,我有点生气了!” 小何笑得差点呛住,思无涯急得赶紧把两位医士喊出来。 喝水,喂药,安抚,小何才好不容易止住咳。两位医士重新回内室待着。 思无涯又说:“既然你现在平安了,我也消气了。但是我可不想第二次看到你这个样子。” 小何说:“你就不能问点重点的?难道你不想知道背后主使之人吗?” 思无涯说:“知道了又怎样?难道天天提防着?那多累。” 小何说:“咳,你这也太心大了。” 思无涯忽然想到,人家何所以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打探出的消息,要是自己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也太扫兴了吧? 他赶紧纠正自己的态度,往前凑了凑:“不过,知道了以后,我可以主动出击,哼哼,让我给他表演个反客为主,杀他个措手不及。” 小何说:“着啊,你那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论,早该抛弃了。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你师父袁大义那时候的情形了。再说,袁师父爱憎分明,雷厉风行,可比你痛快多了。” 说别人,思无涯或许不大服气,可是说起师父来,他一百个口服心服。聆听完小何的垂训,他问:“快说,到底是谁啊?” 小何略带神秘地说:“就是秦将军。” “啊?大铭将军?我几时得罪过他?我人都给他送了两个过去!” 小何就笑:“别急啊,此秦将军非彼秦将军也。这故事还挺长,咱们要不让有风先准备点宵夜上来?” 思无涯才想起来小何自打回来,除了灌了一肚子药,还没吃过一口饭呢。 他连忙站起来说:“哎呀,疏忽疏忽,我这就去找有风。” 小何拉住他的衣服说:“你坐着。这里的路你又不熟。我这不是有个哨子嘛,我一吹,保管进来好几个人。” 思无涯心说刚才差点露馅,赶紧坐下来。 果然哨子一响,不但有花进来了,有风和有月有雪都进来了。 四有门人看见门主又活过来了,都开心地要命,有月说我出去通报大家一声,就和有雪先出去了。 何门主好好夸奖了有花一番,有花也高高兴兴地出去歇息了。有风就眉开眼笑地问:“门主想吃点啥,尽管点,保证一刻之内做好。我刚才把您平时喜欢的菜品都准备了食材。” 小何得意地看着思无涯:“瞧见没,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有此人不可少。” 思无涯等有风出去以后,对小何说,“所以我还是认为有风以一敌四。” 小何说:“你是在变相说我是个饭桶吗?” 思无涯状甚无辜:“我没有说啊。” 小何说:“你扶我一下,躺着太累,我还是起来吧。” 思无涯一把手搭上小何的后背,立刻感觉全是汗水,不过这也说明刚才灌进去的药已经带着毒排出了体外,所以小何才能起得来。这场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思无涯问:“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小何说:“当然要换,我这么雅致的人,怎么可能穿着汗臭的衣服和思掌门坐在桌前吃饭?” 思无涯现在一点不想嘲笑小何的爱臭美的毛病,甚至决定以后也不再嘲笑半句。甚至如果有可能,他还愿意陪着小何去采买那些平常他认为纯属多余的兴趣之物。 思无涯四处瞅一瞅,小何说:“在内室有衣服,我自己进去换吧。” 思无涯扶着小何把他送到内室门口,松开手的时候,小何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思无涯不瞎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小何笑起来是这样的……原来一个人只有瞎了以后,才能看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思无涯还在门口发呆,就听小何在里面说:“咳,其实你进来也无妨,反正你也看不到,哈哈……” 思无涯就作势推门:“那我进来了。” “啊不要,还是算了吧。”小何又怂了。 有风说到做到,一刻钟后,思无涯和小何就已开始大快朵颐了。 两人一开始谁也顾不上说话,匆匆吃了一阵后,小何才说:“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思无涯问:“有没有一种再世为人的赶脚?” 小何说:“所以还得感谢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跌宕起伏,这一折腾,把我挑食的毛病都治好了。” 思无涯说:“毛病多的人长寿。不治也罢。” 小何说:“上次说过,大铭将军有四位夫人,其中第一位夫人给他生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统领一方,他就是木下城的秦骥将军。” 思无涯点点头:“哦,老子英雄儿好汉。” 小何说:“可惜这位秦骥将军心胸不太宽广,是个善妒之人。他对父亲娶后娘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而且对大铭将军招募袁天赐也抱有成见。” “讨厌后娘这事我理解,可是天赐又怎么了?那人说天赐的坏话了吗?” “那人倒是嘴紧,只给我一句‘遏云刀耍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比得过人家的父子情吗?’” “啊,这样看来还真是......” “所以我说不是天赐不好,是你的天赐太优秀,优秀到使人嫉妒成恨了。” 思无涯就不明白了,“优秀有错吗?” “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秦骥是个善妒之人。少年时期就失去母亲的他,对父亲肯定是看得很紧,父亲再娶他生气大病一场,而父亲对一个普通的护卫袁天赐赏识有加,更加让他不满。这不满他不敢发作在父亲身上,就只好发作在袁天赐身上。” “这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过,袁天赐本人对这些事倒是毫不知情。对大铭将军,他尽本分做事,恭敬而疏远;对秦骥,他更是非我同类无意结交,能不见就不见。” “啊,是,天赐虽然淘气,但是并非多事之人。” “哎,思掌门,袁天赐到底是有多淘气,令你记仇到现在?人家天赐那里,可是都记着你的好。” “你怎么知道?”思无涯听出一些端倪,“莫非你最近见到天赐了?” 小何说:“去木下城之前,我不是去取了一些东西吗?在半路碰到了袁天赐。” 思无涯连忙放下饭碗,问道:“他怎么样?” 小何也放下饭碗,“看来我要是不把他的情况跟你好好汇报一番,你都无心过夜了。” 其实小何当然不是偶然遇上了袁天赐,他是特意在他常去的酒楼等到的他。 袁天赐看到何所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方面他思念着师父,忽然看见师父身边的人,自然爱屋及乌,很想从何所以那里打听一些师父的消息,另一方面,当他想到这个人是师父最信赖的人,和师父交情最铁,他就隐隐有些愤懑。 他们自然谈到了袁天纵被烧死一事,袁天赐非常冷漠,说:“我不都告诉思无涯了吗,就是我干的。” 何所以说:“你一直想通过违逆他的方式得到他的关心,你这次差点就得到了。” 袁天赐冷哼一声:“得到?如果他对我的关心有对袁天纵的三分之一…” 何所以说:“袁天纵自小被人弃于荒野,十岁前智力都一直停滞在三岁左右的水平,他是一个先天的病人,你和他计较?” 袁天赐说:“是的,我就是这么不堪,我就是这么小气,我宁愿有病的是我!” 何所以说:“难道你病得还轻吗?烧死自己的同门师兄,还有比这更丧心病狂的吗?” 袁天赐:“哈哈!看来我总算干了一件引起你们注意的事,丧心病狂!不错,从叛出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师门开始,我就已经走上了丧心病狂的不归路。我袁天赐遭万人唾骂都不为过,可是师父他,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教训我?哪怕他让我在思过台跪着面壁一百天,哪怕他让我挥刀砍断大孤山顶所有的枯竹,哪怕他命令我挥刀砍断自己的手臂……师父……” 到最后袁天赐声音已经哽住,泣不成声。 “小子,要想得到思无涯的教训,首先你得是风雷门的人。”小何冷冰冰的抛出了这句冷冰冰的话。 “是了,我早已不是风雷门的人。”袁天赐最后叹了一口气。 “何掌门,你能好好照顾我师父吗?你们查到下毒的人没有?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一定千刀万剐了他。那晚上,要是师父不不来找我,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看来袁天赐只知道他师父是在那晚遭了暗算,瞎了眼,完全不知道师父是替自己挡了这一劫。 但这,并不能成为何所以原谅他的理由。 何所以冷冷说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袁天赐虚弱地笑笑:“也是,若说世间真有人配做思无涯的朋友,配关心他,也只有你何掌门了。” “哼,你小子说得没错。”何所以得意洋洋,夸奖天赐的话差点都要出口了。不过他还是及时住了口,他来的目的就是确认袁天赐不在大铭将军的三大高手名单中。确认完,他起身就走。 “可是我并不羡慕你,你知道吗何掌门?”袁天赐在后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与我何干?”何所以渐渐走远。 “因为这样的你,也是无法得到思无涯的。”看着那个高傲地远去的背影,袁天赐轻声说。 袁天赐小的时候一直纳闷,为何师父对天纵那么温柔,对自己就那么严厉呢? 挨了批评的天赐怕师父疏远他,只能犯更多的错来吸引师父的注意力。 大孤山上青蛇多,师父一再嘱咐不准徒手抓蛇,可是袁天赐偏不听。 他倒也并不莽撞,他事先跟在捕蛇人左右,几天下来就把人家的绝活学了个透,抓到蛇,也学人家的样子剥了皮,去了内脏,剁成段,煨在土罐里,放入薄荷和芍叶调味煲汤。 师父洗完澡,拿一块旧裤腿擦脚,他颠颠地端过土罐,让师父尝尝,说是青蛙腿炖的。 晚饭是糙米粥就青白菜,到这时候早已运动到大肠去了,胃里空空如也,思无涯就没能抵住诱惑。 “小兔崽子,知道孝敬师父了。” 这时候,思无涯才对师父袁大义生出了感恩之心,当师父,果然也有当师父的甜头。 第二天,思无涯问“门口这堆湿垃圾是谁干的?” 袁天纵凑近了一看就嚷起来:“师父,这是蛇皮!” 袁天赐一边看着思无涯的眼睛一边慢慢往院子里退。 “天赐,你给我站住!” 思无涯不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但是袁天赐的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告诉你有毒,你记没记住?” “又不是全身有毒,避开不就行了?” “你还有理了?师父的话就是命令,令行禁止,记没记住?” “可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吗?我又没想毒死师父!” 怎么说理去?一个孩子的逻辑完全和大人背道而驰。 “你,上午面壁,下午挥刀两万次。” 下午思无涯到后山思过台上一看,这小子还真是在挥刀,可那招式既像砍柴又像剁鸡,反正完全不是风雷门祖宗保管了一十五代的刀谱上的路子。 思无涯被气笑了,“袁天赐,你倒是说说,这是哪一路的刀法啊?” 天赐看见师父笑了,得意地跑过来说:“师父,这套刀法叫做月异星邪,是古龙大侠原创。弟子偶然得来的。” 思无涯听了大吃一惊,“天赐,你说什么?”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凌厉,袁天赐往后退缩了一步,观察着他的表情,欲言又止。思无涯连忙换了一种语气说:“月异星邪,这种传说中的刀法,连师父都没见识过呢!可能连师祖都不一定见过。” 袁天赐这才忍不住说:“真的师父,是月异星邪,我在天纵的包袱里发现的。” 这下思无涯更无法淡定了,他抓住天赐的肩头说:“哪个包袱?天纵哪里来的包袱?” 袁天纵是个野孩子,被袁大义捡回来时,几乎已经赤身露体,和猿猴无异了。他连衣服都没有一件,哪里来的包袱? 袁天赐说:“天纵总喜欢偷偷去一个山洞玩,有一天,我跟了过去,就发现了那个包袱,和里面的刀法。” 思无涯只是遵循着师祖师父的教诲,不让天赐练习月异星邪刀法,其实对这个刀法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害处,一概不知。但是天赐可不像他那样老实,于是思无涯换了一种策略,“你要是听师父的话,我可有奖励给你。” 天赐立刻变乖起来,把刀和刀谱连同包袱一扬手扔到山涧去了。这痛快劲倒把思无涯难住了:因为他还没想好出什么奖品奖励徒弟呢。 无奈他只好温语和徒弟商量:“天赐啊,那你觉得你想要什么奖励?” 天赐依然很痛快,说:“我想要师父陪我下山逛一天。” 思无涯说:“啊,就这么简单,你不再想想了?比如问我要把趁手的刀什么的?” 天赐依然坚持:“刀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我就想和师父下山逛一天。” 成吧,这要求一点不过分。 可是,第二天袁天赐高高兴兴起床以后,发现师父领着穿戴一新的袁天纵,在门口等他呢。 袁天赐的小脸立刻拉长了,可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敢太忤逆师父,最后委委屈屈地出了门。 思无涯还纳闷:孩子的心性就是变化多端,昨天还兴高采烈的,今天怎么就霜打的茄子一样了?问他是不是病了,摇头,问他要点什么,摇头。倒是袁天纵像小鸟出笼,一路的欢歌笑语。 袁天赐想起往事,不禁苦笑。小孩子也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吧。和师父一起下山的愿望都达成了,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太执着于单独一起,不是自找苦吃吗?就算单独一起,走的也是那些路,玩的也是那些花样啊,袁天纵那个半傻子,当他不存在不就好了? 袁天纵,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傻?小的时候你缺心眼,智力发展慢,可是成年以后,连师父都说你已经是个正常智力的男人了,你为什么傻到冒着那么大的火跑回去取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件东西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那不过是我随手用小刀雕刻的一段木头而已。 只不过这段木头恰好被我雕成了师父的模样。 我都不要了,我就随手一扔扔给了你,雕得那么粗糙,不值得你那么珍惜,如果你想要,我重新给你弄一个就是了。反正我抽屉里有很多,比这个精致好看的多了去了。你这个傻子! 我真想赌气就那么看着你自己去送死好了!你自己不惜命凭什么要求我们珍惜你?我又不是你娘,我也不是你师父。 可是不行,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生气的。师父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相反,如果师父知道了是我冒死救了你出来,他肯定会在心里感谢我的吧? 可惜,我没有那么好运,没能救你出来。 算了,反正我早已是大逆不道,就让我万劫不复吧。 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好长,长而孤单,凭空多了一份悲伤的气氛。 9 安静地听小何讲完,思无涯问:“总之他还是不肯改口?” 小何一改之前的谴责语气,沉思着说:“也许你是对的,他越是这么往自己身上揽,反而越是说明事情不是他干的。” 思无涯就有点高兴了:“你看是吧。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同意我的。” 小何说:“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还是不要再去追究了。天纵自小命苦,但是跟着你这个师父,享受到了温暖和关爱,对他来说,已经不枉了。” 思无涯说:“可是天赐他,到底是有什么心结啊?” 小何眨眨眼,“思无涯,其实你内心里真正最关心的是袁天赐吧?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袁天赐,他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上天让他落入我的背筐,肯定是有原因的。” 此时的思无涯,当然不会想到,日后袁天赐命丧自己手中,给自己短暂的一生画了一个圈,生也思无涯,亡也思无涯。 长相思兮思无涯。 难道思无涯和袁天赐就只有斗嘴斗气,没有过和谐共处的欢乐时光吗? 那也不尽然。有一次袁天赐上树掏鸟蛋,失足落下摔断了腿,思无涯临时当起了医生和护士,每日换药送饭,天赐一边吸溜着热粥,一边问:“师父,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天赐呢?” 思无涯难得看见袁天赐这么乖,这么老实,差点忘了他是因为闯了祸才卧床变老实的,就也用难得的温和语气说:“因为你是上天送来我的背筐里的,所以可不是天赐的嘛。” “师父你真能编,我听其他人说过,有的人是送子鸟叼来的,有的人是大路边捡来的,也有人是从河上漂来的,就是没听说有谁是从背筐里出来的。” 思无涯宽宏大量地笑笑:“说来连我都不敢相信。但是接下来我将告诉你一句实话:其他人说的都是谎话,独有我说的才是真的哩!” 思无涯还真的没有诓骗袁天赐。那天思无涯独自上山采药草,一不小心从山梁掉进了深沟,正在看着腿上的擦伤苦恼呢,忽然就觉得后背一沉,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的背筐。 他解下背筐往里一瞧,好嘛,好大一个宝贝孩子。不知道怎么,也从山梁上滚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家遗弃的呢,还是不小心从骑马的人那里误失了的。 思无涯爬上山梁等了半天,没有什么人来认领,无奈只好带回家。后来就被师父安排收做了弟子。 说起来,也是上天赐与的缘分呢。思无涯想到此处,眼神愈加柔和起来。 袁天赐是个机灵鬼,一看今天师父心情这么好,对自己也和善,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以免问多了惹起师父的火气来。 于是他又问道:“那我为什么姓袁呢?” “因为你是猿猴生的,所以姓袁。” 姓袁当然是因为师父姓袁,但是思无涯还是借机捉弄了袁天赐一下。 于是二人又斗了半天嘴皮子。 思无涯总结了一下,总归是自己不够好吧,没有找到能和天赐更加友好的相处下去的办法。 担心小何太劳累,思无涯催着他卧倒休息。 小何说:“我想去大孤山。总觉得你那里更容易睡着似的。” 思无涯啧啧:“怪事,我那里的硬板床怎么比得了你这里的温香软被?” 于是第二天,几个门人送他们回到大孤山。 落樱夫人已经先行上路返回济南府,小何还是住到小书房。 小何舒服的躺了一会,说:“明日就启程了,今日就让我们好好度个闲日子吧。” 思无涯说:“不错,只要三大高手里面没有袁天赐,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小何笑了:“说得好像你多害怕袁天赐似的。哎我问你,如果真的让你和天赐对决,你有几分胜算?你这做师父的,会不会也像人家说的那样,留了几手硬手以防徒弟反攻?” 思无涯说:“天赐这孩子有着我所不及的天赐异稟,好像无论什么刀,什么刀法,到了他手里,都会革新为一种全新的东西。别的弟子如果风雷刀法练走了样,我会批评,但是天赐,我却觉得开不了口,仿佛自己没有资格评判似的。” 小何啪的合上扇子,“所以我才说其实你偏爱的人是袁天赐。” 思无涯苦笑:“但是天赐却不这么看,他觉得我这个师父最看不惯他。” 小何重新打开扇子:“那也没辙啊,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思无涯不屑:“大白天的,唱什么月亮。” 小何又说:“这三大高手里,不论是虎啸拳的传人邱山川,还是三夫人,都不在话下,只是这第三个人,有点神秘莫测。” “怎么讲?” “他没有名号,而且带着面具,听说是那场大火中的另一位受害人。因为大火毁了容,才终日戴着面具。” 思无涯眼睛睁大了:“有意思。那眼睛还好吧?要是一对瞎子对决,那场面我想想就觉得诡异。” 小何抚着胸口:“思无涯,我可是断了三根肋骨的人,已经不能帮你出力了,你要是让我笑得伤口崩裂,昏死过去,那我可是连出谋划策都帮不上你的忙了。” 思无涯连忙摆手:“我只是实话实说,我又没讲笑话。再说了,谁让你那么鲁莽?非要一人去对付那个五毒帮的打手?人家五毒帮不是光会使毒,人家哪个的手上功夫都不弱,拍了三掌断了你三根肋骨都是轻的!算你运气好命大!你不说这事我都差点忘了生气。” 小何一听最后这句,又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最后,小何还是拿出一副庄重样子说:“别生气了。我感觉以你的实力,以一当百都不成问题,就是怕你到时候见了三夫人,怜香惜玉,下不去手。” 思无涯说:“你忘了吗?我是个瞎子,就当她是个男人好了。” 小何一拍大腿:“对啊。就凭三夫人的狠劲,打起来说不定比男人还男人。你知道吗?她的武器叫做长相思,是类似混天绫的一条长绳索。相当难缠。” 思无涯:“狠我倒是不怕,但像长相思这样的软兵器,我见识的少,恐怕要挨打。” 小何说:“你不是号称皮糙肉厚吗?现在我希望,你皮能再厚点就好了。” 思无涯说:“要是三夫人如愿嫁给了秦可观,我这顿打就可以免受了。” 小何说:“是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能阻止秦可观和段锦见面就好了。” 思无涯说:“哎,缘分注定的事,凡人怎么左右得了呢。” 小何说:“那年段锦随母亲赴漠北探望文姬夫人,回程中遇了罕见的风沙,又遇流沙十三响马,幸而秦将军相助,才脱困。他们二人原本都住在济南府,却从未有过交集,谁知道两人都跑到极远的漠北之地竟然就相会了呢?” 思无涯说:“所以才称得上佳话啊。” 小何说:“思无涯你也太没有立场了,刚才还在为三夫人惋惜,现在就站在了落樱夫人一边。” “我哪有,我只是就事论事。谁会和谁在一起,谁会和谁到最后,有时候就是当事人本人都不一定自信的知道呢!” 第二日就是决战之日了,这两人却喝着小酒,谈起人间际遇,风尘俗事来了。 小何又问:“落樱夫人那个信是假的,你早知道吧?” “嗯。” “那你还帮她?” “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我师父。”思无涯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如果师父活着,她一定会为窦芸娘的女儿出头,所以,师父不便,弟子服其劳,理所应当。唉,我想师父了。” “说来你不信,我也想。”小何接道。 “你?去你的吧,她可差点杀了你。” “我是那样记仇的人吗?”小何伸长了脖子。 思无涯就笑了,高举起酒杯说:“敬不记仇的人!” 小何也呵呵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思无涯说:“小何你知道吗,有一天我曾经问师父,我可以叫您师娘吗?” 小何立刻说:“那怎么行,堂堂风雷门的门主,威风八面,盛气凌人,一句师娘可就把意境全毁了。我怀疑你是想娘了。” “不是,她说,‘我可是个未婚配的姑娘,怎么能做别人的师娘呢?’” 咳,有道理,要做别人的师娘,那得先嫁给人家的师父啊。 可是袁大义的这句话里,又好像不完全是这样的意思。 小何咂摸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小声问:“你师父她,为何一直没有婚配呢?像她那样的美人,求亲的人应该多得能把门槛踏破吧?” 思无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但是我听说江湖上有个这样的规矩:继承父亲教门的女子,必得发毒誓永不嫁人。因为女子嫁了人,就如泼出去的水,是不该再和娘家分庭抗礼的。” “这是什么毫无人性的规矩?我不信你师父那样的人会受这种规矩的束缚!” 思无涯定定地看着小何,一时间失语了。 小何眨眨眼,有点心虚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我是忽然觉得,可能你才是最懂我师父的那个人。” “啊,您过奖了。袁师父这样的奇才几百年里才能出一个,我们有幸和她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已经是难得的际遇了,我可不敢奢望能读懂她的心思。” 思无涯犹豫了片刻,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小何你说,师父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小何凑近了说:“思无涯,你是不是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思无涯挠了挠头:“打听师父的这些事,是不是大不敬啊?要不是你刚才说师父不是那种受世俗规矩约束的人,我还不敢问呢!” 小何莞尔一笑:“你要不问,我也不敢提这事。但是我这里还真可以给你一点线索,就在咱们莲雾城,就有一个你师父的故人。” 思无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的吗?是谁?” 小何说:“我也是近日刚刚得知的。虽然不是十拿九稳,但我感觉非常有可能。我先说说经过,你听听看。” “快说快说。”思无涯的鼻子都快凑到小何的额头上了。 10 于是小何娓娓道来: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话最少的就是疯画师上官南行。刚认识的挺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直到有一天,他的工作台上意外的摆放了一盆盆栽。开着蓝色的小花,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惊艳的蓝色。 我低头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毛绒绒的蓝色小花瓣。 “别动。” 我急忙抽回手,但见这株蓝色花草上并未有任何刺棘,莫非是主人太过偏爱,不想其他人染指碰它? “因为有毒。”主人及时解答了我的疑问。 “咦,我以为…” “没错,上官家的暗器是从来不淬毒的。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我当然大吃一惊。一来是因为他竟然坦白自己要服毒,二来,他竟然对我坦白!我们之间,除了买卖关系,好像并无深交。 我错愕之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忽然笑了一下,虽然这笑谈不上是开心,也说不上是揶揄。 他这人一定很久没有笑过了,所以他的笑容才会显得这么别扭。 疯画师接着说道:“何掌门,我听说近年来江湖上杀人最多的就是你扇公子了?” 我随口说道:“怎么,上官先生要为民除害么?” 他摇摇头,“不,你们暗器门本来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赏金猎手,自古就有的职业,轮不到我说三道四。我是想问,下手很快以至于目标都感觉不到痛苦就已经咽气的法子,真的有吗?” 我一听原来是这,便答道:“上官先生,和您说句实话,这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终究杀人手法,虽然我自认已经很接近了,可是毕竟挨宰的人不是我,我实在没有资格发表评论啊。” 疯画师又笑了一下,这次比上次正常多了:“呵呵,有资格的人是不是都已经烂在黄泉路上化作春泥了?” 我再次看向那朵朵蓝色的小花,“上官先生,这到底是什么花?” “啊,准确的说,它是一种草。乌头草。世人也把它叫做断肠草。” “嚯,听起来很霸道的样子。” “谁知道呢,我还没有尝试过。”疯画师淡淡回道。 我走近疯画师坐着的轮椅,把他推到门口的檐廊下:“上官先生,你是不是很久没晒太阳了?不多晒晒太阳,心情是会发霉的。我知道咱俩没有什么交情,可是我还真的不想你死。如果我不能按期更换我的扇子,不能欣赏到崭新的扇面画,我的生活品质就会大打折扣啊。如果您不嫌弃我,可否告诉我为什么呢?” 上官南行眯了一会眼睛,可能真的许久没有接受阳光的洗礼了。 我站在他身后,默默等着。我当时就断定,他一定是被某件秘密的事情折磨太久了,才会对我这个并非朋友也非亲人的人说出那种话。 上官南行忽然仰头看向我,表情已经大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好像有个少年的影子附在了他的身上。他问我: “何掌门,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我,我还不知道。” 我知道我这个回答绝对是不大及格,但是我也知道其实上官先生也并不会在乎我的回答,只要我肯听,他想讲,我说什么都无所谓。 “我们上官家族有一个世袭的敌人。”上官南行一开口,我就知道我要听到一个很长但很有趣的故事了。 我拉了一把交床在他旁边坐下,说:“啊,原来所谓世仇,真的是正经存在过的东西啊。那得是多么长情的人,才能记仇记得那么久!啊,我搞错重点了,莫非您喜欢的人竟然跟仇人有关系?” 于是,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仙极门的门主和他的兵器制造商度过了一段难忘的休闲时光,上官南行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讲述了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这经历曾让他断肠,也让他改性,可是若没有了这段经历,他宁愿不曾来人世走过。 上官家族的世仇就是江湖上某大门派的掌门人。但是这个仇属于族姓私仇,和门派没有关系。所以当时那个门派的掌门人留下一封书信后,独自一人上京找上官南行的父亲上官无心决斗。 那掌门人有一个深爱的独生女儿,他不想让仇恨延续到女儿身上,所以想通过自己哪怕一死来了断此事。意思是世仇什么的,到自己这辈子就截止好了,后来人就不要再提这茬了。被世仇所累的人,真的受够这种日子了。 两个人按照约定来到无人的小树林,——别问我为何是无人的小树林,可能这就是江湖惯例吧。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从黄昏打到黎明, 又从黎明打到了黄昏,最后,那掌门人终究是败了,含笑死在了上官无心的剑下。含着笑可能是因为毕竟心愿达成了嘛,所以死而无憾了。 上官无心在那掌门人弥留之际,死命地又把他摇活了:“我只想告诉你,其实我早有意终止咱们两个家族的世仇,所以压根就没有让我的独子上官南行习武。” 那掌门人两眼翻白撒手人寰,没人懂得他内心的凄凉:早知如此,我们两个还在这拼什么命啊!我这不是白死了嘛。 上官无心郑重地对着那掌门人的尸体说:“你放心吧,我这就让我儿南行把你的尸身运送回家,本来应该我亲自去的,可是不瞒你,我也不成了。你的刀真不是吃素的,你扎了我几刀你自己也知道。我现在没有暴血而亡,只是因为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我儿说。” 上官南行遵父命,运送那掌门人的尸体来到他们门派所在的一座山上。 上官南行是第一次出远门,内心的雀跃简直无可比拟,要不是这趟差事运送的是个死人,他早已放声高歌起来了。因为其一,上官南行是上官家族的惯宝宝,一直生活在无风无雨的温室里,平日除了习文认字,琴棋书画,从来没有经过什么血雨腥风,所以对江湖充满了幼稚的向往;其二,那座山的风景实在不比寻常,且不说京城没有这么高的山,即使同样是高山,像那座山那样壁立千仞,悬崖飞瀑,百鸟云集,野花盛开的美景,也不多见。上官南行简直动了在此定居的念头。上官南行喜欢绘画,要是不把此山美景画遍,他真是不甘心离去呢。 且不说上官南行在深山美景中流连忘返,且说那掌门人的女儿,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因为门派的师兄弟们按照师父的嘱咐,过了好几天才把掌门人的信拿给她。 结果自然是她没等看完信人就已经炸毛了。因为母亲离世较早,女儿和父亲相依为命,感情非常好,而且因为自幼随父亲习武练刀,对父亲还有一种对待师父般的尊敬和崇拜。 其实那掌门人的女儿,论刀法几乎已经超越了她的父亲,但她从不显露出来,因为她想让父亲永远保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对父亲的担心简直让那女儿发了疯,谁也拦不住她,师兄弟们本来就都怕她,加之就是真打也已经打不过她了,眼睁睁看着她冲下山,大家只好跟在后面,不像阻止,倒像追随。 结果他们就在半山道上和上官南行一行人撞上了。 上官南行正牵着马和随从们指点着山上的花草树木,忽然就见一匹白马从山上疾冲而下,真的就像古文里说的“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马上白衣少女几乎和马匹融为一体,只有乌黑的头发随风飘起,格外耀眼。 上官南行好奇地盯着一人一马的背影犹自顾盼,这时候那姑娘的师兄弟们刚好赶过来了,大师兄毕竟稳重点,就问上官南行一行人所为何来?因为这群人一看就是外乡人,而且随行的大车上好像还载着一口棺材! 上官南行斯文地施礼,自报家门:“乃是京城花匠上官无心家的小辈上官南行。”上官家在京城是兼做苗圃生意的,所以上官南行自称花匠。 大师兄一听慌了:“快,赶紧把师妹叫回来!” 师妹一听上官家的人找上门来了,二话不说,拨马回头,转眼又来到上官南行跟前。 上官南行刚才只来得及看到姑娘的背影,就已经唏嘘不已,现在忽然就看到了姑娘美艳绝伦的正脸,一时间哑口无言,竟像一截木头矗立在那里。 公道的讲,上官南行也算是品貌双全的男子了,在京城左近也有不少的仰慕者,加之他画工精湛,心灵手巧,一直以来都有点孤芳自赏,自命不凡的意味。今朝还是头一次如此失态。 那姑娘可没空管这些,她用马鞭指着上官南行,厉声问道:“你是上官家的什么人?来做什么?” 上官南行这才把魂魄召回来,再次施礼道:“上官南行,特来奉还贵派掌门的金身。”说着拿手招向大车上的棺材。 姑娘一听如雷轰顶,飞身从马上跃起,眨眼已抽刀在手,一招兔起鹘落,从上官南行面前掠过,上官南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一下子扑通跪倒在地,然后一阵钻心的剧痛使他骤然疼晕了过去。 上官家的人慌忙拥到小公子身边,但见鲜血从膝盖处汩汩流出,眼见着公子的双腿已经废了。 有个领头的就哭喊:“姑娘也太心狠了,我们公子是不会武功的!” 其实那姑娘也已经看出上官南行不会武功,要不然,他就不是膝盖断裂,而是双腿离身了。她是在最后一刹那发现这年轻人竟然一动不动地等着挨刀,才暗叫不好,急忙抽力,可惜为时已晚,还是伤了他的双腿。 故事讲到这里,思无涯插嘴道:“上官无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手无寸铁丝毫武功不会的儿子送到人家的地盘,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小何耸耸肩:“谁知道呢。江湖道,在老一辈人的心里,可能有其独特的诠释吧!如今斯人已逝,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咱们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 姑娘这时候也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但是再一看父亲的棺椁,也顾不上这些人怎么想她了,扑过去抱着父亲的棺木就痛哭起来。 那大师兄毕竟是领会师父的意思的,知道师父的本意是不想再结仇。既然现在伤了人家的小公子,那就最好好好地转圜,转圜好了才不会再生干戈。他招呼自己人找来医士给上官公子包扎了伤口,两道人马都垂头丧气的往山顶门派院子里走,还没走到呢,又接到了另一个噩耗:上官无心老先生因伤情严重,不治而亡。 上官南行倒看不出来有多伤心,可是那姑娘却陷入悲伤中,一连数日锁在自己屋里谁也不见。 可能姑娘一来是悲痛自己失去了父亲,二来是悲痛自己永远没有机会给父亲报仇了。三来可能就是无法面对被自己废了双腿的上官南行。 姑娘刺杀上官南行,本也属情有可原,但是姑娘也做好了被上官南行怨恨的心理准备。可谁知上官南行醒来后,竟然丝毫没有责备姑娘的意思,这样一来,好像姑娘的希望落了空一样,姑娘直觉得有火无处发泄,愈发烦闷。 上官南行醒来后把周围的人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人,最后只好开口问:“伤我的姑娘,去哪里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找仇人要发怒什么的,可是看他那躲避的眼神,那嗫嚅的口气,又不太像生气的样子。 门派大师兄就试探着问:“姑娘是我们掌门的女儿,因为丧父之痛才对阁下动了手,还请阁下不要挂怀。”说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把人双腿都废了,还要求人家不要记仇,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谁知上官南行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不知内情,我不怪他。” 大师兄暗暗称奇:“姑娘要是知道内情,估计早把你杀了。”但还是赞许地说:“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体谅大度。” 上官南行又问:“她还在伤心吗?我能否见见她?” 大师兄以为上官公子是想好好劝劝师妹,排解一下失去父亲的痛苦,毕竟他也刚刚丧父,同病相怜,可能会有共同语言可以交流。 于是站起来说:“我这就叫师妹过来。” 但可惜,大师兄面子不够大,师妹没有请得动。大师兄没辙,只好假装自己有事情,也不敢在上官南行面前露面了。 这一来,上官南行独卧病榻,更没有机会见见姑娘了。 就那么一眼,上官南行早已倾心于姑娘。所以伤残,丧父什么的,都不能阻止上官公子害相思病。 不知道过了几天,上官南行感觉自己快要绝望了,腿伤倒是已经愈合了,于是吵着要回京城。山上的人早就等这天了,恨不得马上欢送这位公子下山。大家跑前跑后的收拾行李,准备送别礼什么的,上官南行坐在为他准备的轮椅上,用手转着两个轮子在院子里移动。他当然是想看看能不能偶遇姑娘什么的。自己都要走了,难道姑娘都不送一送吗? 也许真的不会。转了一会,上官南行手臂没劲了,心里也泄气了。他一扬手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扔到一边,试图站立起来。 他正喘着粗气运劲呢,一双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略带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想去哪里,我推你吧。” 上官南行回头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脸立刻红透了。 他说:“我想回京城,你去吗?” 姑娘不语,推着轮椅缓缓走到一处花圃前,轻声说:“听说你是个花匠,你看看,我种的这些花,好看吗?” 好看吗?好看吗?上官南行满脑子都是这些花怎么比得上姑娘好看? 但是又害怕若说姑娘种的花不好看,会不会惹姑娘生气? 所以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上官公子想了半天,才回答说:“果然还是大山上长的花,更轻盈可爱些。我家里种那些,就显得有些笨重了。” 就听背后姑娘轻笑了一下,转到前面来,蹲下,伸手摸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说:“你不要为了哄我,就言不由衷好不好?”说完回头看了上官南行一眼。 上官南行正盯着姑娘的侧脸看呢,一下子被捉住了目光,慌忙说:“我是宁愿用我家全部的花草换你一朵小花的。” 姑娘站起来走到另一边,丢下一句:“想得美。” 上官南行以为自己这句略带双关的话让姑娘不悦了,心里狂喊“别走别走!”却见姑娘拿着一朵通红的月季走回来:“枝子上开了好几朵,都快把枝头压弯了,这朵就送给你吧。” 上官南行如获至宝,满心欢喜。 姑娘就问:“京城那么大,什么花没有,怎么你好像头一次看见月季花似的。” 上官南行喃喃自语:“不是花的问题……” 姑娘推着他又走了一气说:“我们这里到底简陋,你回京城以后,还是好好找大夫再给你瞧瞧腿吧,哪怕有一线希望能再站起来……” 姑娘没有把对不起说出口,但是上官南行还是听出了姑娘的抱歉之意。 他连忙说:“没事,我坐着也行。”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这话不伦不类。赶紧补充说:“要去远处,有马车,要去近处,可以坐轮椅车,反正我本来也不会武功,也折腾不了大事。早晚不过是老死家中,无碍的。” 他这一乐观,姑娘更觉抱歉了:“如果你有了非做不可的事,可以指使我去。” 上官南行哪敢呢,“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在家做个富贵闲人。” 两人慢慢走着,回到了上官南行的卧房门口,上官南行忍不住叫出来:“要不,你再推我转一圈吧!我在京城,从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山景呢!” 姑娘当然没问题,推几圈都行,可是再怎么拖延,启程的时间也会按时来到。 上官南行神情黯然的上了马车,也不忘把姑娘送的月季花带在身上。 挥手告别,上官南行觉得自己只是空躯壳上了马车,心却还在山上呢。啊,自己长这么大很少哭过,可现在,他真想大哭一场啊。父亲,你就这么走了,谁给我做主啊? 上官南行忍了一些日子,终究按耐不住,给姑娘写了一封信。可是在信里他又不敢写的太煽情,只把自己的日常汇报了一遍,又把京城的一些趣事和姑娘分享一番。末了,又把一瓣干了的月季花瓣夹在信纸中间。感觉自己的魂都附在花瓣上了,可以寄走了。 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上官迟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他等得焦躁难耐,就怨恨邮差太慢,又想或许被某个粗心的邮差弄丢了也未可知。于是又发出另一封。如是,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封,自己自说自话,渐渐也不希求能收到回复了。 中元灯节过了,他又写了一封信,邀请姑娘来年来京城看上元节的灯和烟花。他在信里把节日的盛况描述的很详细,因为他知道姑娘不会来的,他只好边描述边想象着自己正和姑娘一起徜徉在灯市里呢。这样想着,心里就生出心酸的快乐。 没想到姑娘却真的来了! 绝美的妆容,超凡的服饰,似笑不笑的眉眼。一切都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美好。 上官南行如在梦中,离着刚见面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他还是不敢相信姑娘就在身边。姑娘看过了他的书房,看过了他的花房,又回到他的书房,问他要几幅画看看。他大着胆子把自己画的姑娘肖像混在一堆花鸟画里,姑娘简单点评:“头发画得还挺像的。刘海这里,好像有风吹过一样。” 上官南行心里美得像喝了一罐蜜,满足得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姑娘倒是胃口挺好,一连吃了好几家小吃摊子,上官南行偷偷观察姑娘的吃相,只觉得无一处不美。 姑娘就说京城不愧是京城,天南地北的好吃的,都能尝得到。上官南行不失时机地说:“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啊,还有更别致的吃食,还有各种冰镇的甜品。” 姑娘就问:“夏天哪来的冰啊?” 上官南行就给她解说,如何把高山冰川凿下来,快马加鞭运到城里,在深窖里藏好,绿豆点心平常吃已经很好吃了,要是用冰镇半天再吃,那滋味更是清爽解暑。 姑娘就感叹:我们山顶背阴的地方也会存有冰雪,怎么我们就没想到可以炮制食品呢!可见京城人就是心眼多。 上官南行一听,也不敢张嘴邀请姑娘夏天再来了,就又说:“这灯市啊,要是在高处看,会更好看,像流动的光河。” 姑娘问哪里最高?上官南行说,自然是东城墙那里最高,不过一般人上不去,因为真的太高了,姑娘问就是离着皇宫不远的那段城墙呗?咱们去看看吧。 到了城墙下,姑娘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抱起轮椅上的上官南行(对,是公主抱),飞速的蹬上城墙,几个起落,已经来到城墙顶。 上官南行惊魂未定,姑娘已经将他轻轻放下。 上官南行鼻腔里还残留着姑娘身上的香气,手上还留着刚才一紧张抱住姑娘手臂时那柔软而又坚硬的触感,身体分离时温度骤然降下来的胸腹又空又冷。 上官南行发着呆,就听见姑娘说:“这城墙我观察了许久,练习了数日,找到最佳的落脚点,才敢这么托大的。你可不要模仿我哦。” 上官南行几乎哽住,原来姑娘早就来了京城,早就做了周密的准备,就为了今晚把他带上城墙顶端,看一看华丽的灯市。 上官南行用不易察觉的动作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打趣说:“你要是不警告我,我还真想试试。父亲他,怎么会不让我习武呢!可恨。” 姑娘说:“如果你习了武,现在咱俩就只能剩一人坐在这里了。” 上官南行一想,可不是!感谢父亲。 两个人静静看了半天灯火辉煌的京城夜景,姑娘就问“你平日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来。今天可是个许愿的好日子哩。今天即便我做一回贼,估计也没有衙役抽出空来抓我吧。” 上官南行脱口而出:“我呀,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 姑娘依然用着平静的语调说:“换一个试试。但是不能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 上官南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念叨:别的我都不想要。 姑娘的身影忽然如世外惊鸿,又如乘风归去的嫦娥仙子,眨眼间远离了上官南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上官南行不相信姑娘已经走了,因为姑娘没有和他说再见。 她来的时候也许不声不响,但是她走的时候,一定会和自己说再见的。 上官南行就坐在那里等着。灯光的河流越来越黯淡了,人们差不多都要回家歇息了,上元节的高潮已然落幕。谁要是还没有尽兴啊,那也只能等下一个灯节。 灯光暗下去的时候,月亮才显出它的亮丽来。 上官南行对着月亮说:“把我的仙子还给我!” 这仿佛是一句正确的咒语,姑娘真的重又出现在他身边。 她为上官南行拂去脸上的泪水,有点羞赧地说:“我不能为你摘月亮,因为月老是人间少女的姻缘之神,但我去了趟皇宫,为你偷了一件大夏国进贡的观音菩萨,她会保佑你的。” 可是上官南行根本不想要什么观音菩萨。他就像失去心爱宝贝的孩子一样,哭得更厉害了。完全不顾脸上的泪水纵横。 姑娘把观音像塞到上官南行手里,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我走了,不要找我,也不要再给我写信,因为我看了会伤心。” 上官南行不确定姑娘眼里亮晶晶的是否是泪水,因为他自己泪眼模糊,早就看不清了。 上官南行肝肠寸断,却依照姑娘的话,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也再也没有去过姑娘所在的莲雾城和那座山。 一直到七年前,姑娘去世以后,他才搬来了莲雾城。 啊!七年前,正是师父袁大义去世那年。 这下无疑了。 小何的故事讲完了,思无涯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一开始,是伤心难过撅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为师父唏嘘不已,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师父原来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也被那人深深的喜欢,那么那些看似无情飞逝的时光也就有了意义了。 而师父从那次见面以后,就经常发放鹤羽令,帮助没有武功的人完成他们的心愿,是不是就是通过补偿别人,来当做对上官南行的赎罪呢? 所以这也是思无涯一开始就知道落樱夫人手中的鹤羽笺是假的原因。因为武功高强的窦芸娘是不需要鹤羽笺的。至少师父当时是这么想的。 11 “可是,师父为何不肯去京城呢?师父应该是喜欢上官的吧,经常去见见故人,不是会很开心吗?”思无涯唠唠叨叨,对师父的孤独终生总是不能释怀。 小何只好变着词的开导他:“难道不是舍不得大孤山的松涛岩阵清泉明月吗?还有荒草枯叶蝉蜕野蛩,再说了,还有你这个未来的掌门也让她放心不下吧?” 思无涯说:“算起来,那几年正好是我在外游历的日子,我回来以后,师父就已经正式当上了掌门,那时候她的模样神情和做派,一切都变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掌门重担在身,让她自觉隐藏了一些自然的天性,没想到却是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小何说:“也可能就是跟掌门身份有关,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责任和义务的时候,自然就淳朴些,可是做了一群人的领头人,那就要对一群人负责,自然就严苛起来,要把威严的模样挂在脸上,震慑一些不服从规矩的徒众。” 思无涯指着小何说:“呵,这是你自己做门主的心得吧?” 小何说:“不用说我,你自己想想自己。” 思无涯早想过了,小何当然说得没错,徒弟带了两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师父其实是担心天纵天赐被师兄轻视,才让思无涯当他们的师父的,弟子缘薄云云,都是糊弄人的。 一个人哪怕平时再漫不经心,可是一旦当了人家的师父,就好像当了人家的父母一样,凭空生出了责任感。 师父太懂这些了。师父好厉害啊,她都没有给人做过父母是怎么懂得这些的呢?难道是女人的先天敏感赋予她这些超能力的? 女人,终究是一种神奇的物种啊。比男人复杂多了。 思无涯觉得,此生哪怕只认识师父一个女人,就已经足够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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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星期四那天早上六点多,我打开手机,阅读着《天下第一才女》新一期的漫画。大家都在大结局结婚了,咱喜极而泣,正准备完结撒花🌸🌸🌸🌸🌸 结果看到结尾处时,竟看到自己被灵君大大提名了。。。(´◑д◐`) 当时我愣了很久,之后的一天都是疯狂状态😂😂,第一次写同人文,第一次收获那么多赞,第一次被作者大大回复,第一次收到传说中的签绘,第一次因为一件事情在图书馆里傻笑起来🤭🤭。。 我当初以为自己认识灵君是从《奉旨出征》开始的,后面才发现竟然是从《我是君子》开始的,( ̄y▽ ̄)~😂,瞅瞅熟悉的每次的画风转变,哈哈哈哈,咱继续期待灵君休养生息完带回来的下一部作品,不同的地方真的能给人不同的灵感。 加油٩( 'ω' )و get!!!2021等你回!@陆灵君
    晚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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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太喜欢蚂蚁老师的一幅画《风雷引之盲刀》,忍不住为它写了一个故事。 1 思无涯慢慢习惯了眼前的黑暗,就像慢慢习惯了独处一样。 高处不胜寒,天下第一的名号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人群如潮水般后退,大孤山渐渐遗世独立,而山顶上的风雷门主,背影越来越飘忽,如鬼魅般追随着自己的刀锋上下翻飞,左右冲突,招式变换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完全无从捉摸。 听说但凡需要御器的武功,最高境界便是人器合一,但只有更少的人知道,器质独行而忘主人,才是武功的绝境。 思无涯才不会考虑这些,他每日练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因为师父当年就是这么交代的。 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练功时的样子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特别是他双眼盲瞎以后,听说有些山下的凡人已经把他缩小比例塑了像,摆在关二爷旁边镇宅。 风雷门一枝独秀,盲刀客称霸中原。 连西域人都对他的门派和名字耳熟能详了。 一个武士,练功是本分,思无涯只是按照师父的交代,每天晨起先练习挥刀一万次,哪怕做了门主后,也不会放弃这个习惯。 因为他一直以为门主这种东西是暂时的,铁打的门派流水的门主嘛,武士的称号才是长远的。所以发号施令的门主,只是人前的短暂过客,而轻松驾驭自己宝刀的武士,才是自己永远的身份。 再说了,什么发号施令?屁,谁能听他的?袁天赐叛出师门,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大孤山,袁天纵倒是老实的,以前经常回来给他担水做饭,可从他嘴里一句紧要话也问不出来,他以为给师父做顿饭就算尽孝了?幼稚。而且饭做得极难吃。 还有思天赐,唉,不提也罢,思无涯开始头疼起来。 一个人待着就挺好的。思无涯脱了练功服,只穿着里衣,在大孤山巨峰的那块突出山体的巨石上坐下,不必睁眼,他也能感觉到日头正冉冉升起,因为温暖的天光透过蒙住眼睛的白绢,正抚过自己的眼皮。 黑暗早已没有那么黑,因为光是会穿透一切障碍的东西。 与光的奇妙接触是一种绝妙的体验,要不是因为眼已盲,思无涯恐怕永远也体会不到。 就好像,有个人永远忠诚地等着你,在你风雪夜归家的时候,帮你脱去湿漉漉的外衣,温暖的手指不经意蹭过你的下巴,就是那种感觉。 思无涯摘了眼罩,双手抱头在巨石上躺下。然后就听见熟悉的笛声在耳边响起。 习惯独处,并不代表思无涯是孤家寡人。 思无涯有一个要好的朋友,一个认识超过十几年的朋友。 小何。 何所以。 小何喜欢穿白衣。他穿白衣还挺好看的。 照思无涯的想法,一个男人好穿白衣,不是有洁癖,就是自命风雅。 巧了,小何两样都占。 思无涯有时候好奇地问:“你们仙极门很闲吗?你这个掌门人整天就是风花雪月,而且在大孤山一住就是好几天。” 小何也不急,也不愠,拿一块白帕子仔细擦拭他的玉笛,慢条斯理说:“别怕,我自己带了米和肉。还有,你吃面的时候,就不要说风花雪月这四个字了。” 是的没错,小何出身江南世家,一辈子只爱吃大米,对于爱吃面条的思无涯总是抱有一种不敢与君同伍的小念头。照思无涯的理解,这不是面条的过错,可能是自己吸溜面条的声音太过豪放,而且还就着大蒜。 这可就怪不着他思无涯了,吃面不吃蒜,那是人干的事吗? 小何上到大孤山,总是先让有风把米袋子和山羊安置好,然后吩咐他去厨房洗锅。对了,有风是他的万年跟班,之所以跟随来大孤山的总是有风有花有雪有月中的有风一人,不是因为他聪明伶俐武功好,是因为他会做水盆羊肉。 出身江南的何所以,做了这么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爱上了西安的水盆羊肉。 思无涯说:“羊肉,我也爱吃啊,但你干嘛非得指定是澄城的羊羔子?你吃肉还要看羊的脸色不成?” 小何就笑:“你管我,你反正是‘拉黑了灯都一个样’的品味!” 思无涯就懵懂:“难道不是吗?哪里有错?” 小何就耐心地说:“思掌门没有错。哎,羊肉做好了,你尝尝。” 思无涯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嚯,好香!差点连舌头也咽下去。 然后他就拖过盆子去,两手作势端起,小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每当面条碗里最后剩点汤时,他都是这样端起,忽的倒进嘴里的。 小何急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一种近似哀怨的眼神看着他:“非得这样吗?就不能慢慢品?” 思无涯回之以更加无辜的眼神:“不行吗?” 两人僵持片刻,终于小何松了手,思无涯高兴地大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端起汤盆,稀里呼噜哗啦,盆中物统统直奔肚腑。他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得意洋洋地看向正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汤的小何。 没想到小何一点也不懊恼,眉眼含笑地问他:“好喝吗?我这里可以再分你一勺。” 思无涯问他:“你怎么就牵了一只羊来?” 其用意昭然若揭。 有风只管做羊,饭后端茶送水的是思无涯的人。大孤山山高势陡,抬头见日,自产一种香气独特的白茶,思无涯对茶叶无甚偏好,所以这点数量有限的茶一般都用来招待了何所以。 傍晚时分,喝着茶水,看着星星,这时候小何会吹一气笛子。 他喜欢在高处吹笛,于是两人骑坐在墙头上。 思无涯听着笛声就感觉星星好像在眨眼表示吹得不错嘛! 思无涯就对今天的演奏做了一句话总结:“嗯,一首羊肉味的曲子。” 小何气得差点从墙头跌落下去,收拾了玉笛就去睡了。 不过第二天,他就原谅了思无涯。 谁和老粗一般见识,会短寿的。 要知道,这可是小何哎!江湖上能有几个人有机会听他吹曲子?能有几个人有这个资格?且不说仙极门近几年风头日健,他掌门人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就单说他这个人,怒目含情粉面俏,一曲凌云笛中仙。意思是说连他发怒的时候都是好看和迷人的,有幸看他微笑着吹笛的人,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幸运感激涕零和顶礼膜拜吗?他思无涯凭什么这么暴殄天物? 可是小何不介意,这就够了。 拿起笛子,他就是那个温文尔雅柔情似水的小何,这时候,谁也无法想象,他竟然同时还是那个拿起扇子,杀人如麻的伤透楼楼主扇公子。 仙极门是暗器门,而何所以的暗器就是扇子。准确地说,他的暗器是以扇子发射的。 他练习暗器的地点都是在伤透楼。其实这楼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只是经年累月,暗器击发的太多,导致整个楼上没有一根椽木是完好无损的,所以改名叫伤透楼了。 这楼很有震慑力,但凡对仙极门动了歪心思的人,一旦被领入伤透楼,往往士气大伤,胆子小的自动就放弃了。 楼伤成这样,因为毕竟有那么几根硬气的柱子顶住,所以还能立在原地,要是一个人被伤成筛子样,还能活吗? 但是思无涯很喜欢这里,他说:“这里四处透风,夏天必定凉爽啊。” 不过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他当然离不开他的大孤山,因为那里离天近,手可摘星辰啊。再说,城里人都穿得道貌岸然的,他一个山人哪里讲究得起。 2 日光普照的大孤山巨峰顶,两大门主时隔一个半月后再度聚首,寒暄的话还没说,一首笛曲已经把山顶的寂寞荡平。 一个用心地吹,一个无言地听。直到一曲终了,思无涯才开口问道:“小何,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你说为何看着太阳听到的笛声和看着星星听到的,就不太一样呢?” 小何一时没有回话。看来思无涯问了一个好问题。 小何稍微思考了一会才说:“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同样一个时辰,你和一个美人独处一室,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而你和一个老翁相处,就觉得漫长得难熬?” 思无涯道:“没听懂,那太阳和星星,哪个是美人,哪个是老翁?” 小何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思无涯撇撇嘴:“人家打比方,是为了让事情变得容易理解,你这倒好,搞得更复杂了。” 小何一想,也是。 小何在思无涯躺着的石头边上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说:“同一首曲子,听起来感受不同,可能是心情不同吧。而流年飞逝,一个人的心情总是在不停地变换的。” 思无涯有点赞同:“心情这个东西,捉摸不定,却有着影响世人的力量啊。” 小何说:“凡人嘛,有七情六欲很正常啊。不知道你现在心情如何?如果看得见我手上的东西,不知道心情会不会改变?” 思无涯躺着纹风不动,懒懒说:“说来听听,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大约是小何带给他的惊喜太多,渐渐磨平了他的好奇心,以至于他都波澜不惊了。 小何稍一顿,就接着说:“是你师父的鹤羽笺。” 思无涯腾地坐起,力道过猛,险些掉下巨石,摔出山崖,幸好小何眼疾手快,迅速拉住他的手臂,两个人同时腾空飞起,在大树上几个起落,才稳稳落回刚才思无涯练功的地方。 两年了,思无涯再次见到了师父的鹤羽笺,当然非常惊讶和激动。 思无涯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快,给我看看。” 小何想说:“你又看不到。”可还是乖乖递了过去。 思无涯双手接过,拇指轻轻擦过信笺的右下角。虽然看不到,但是他知道,师父的名字一定是写在右下角那个位置的。 小何等了他一会才轻声说:“我给你念念吧?” 思无涯这才把信笺还给小何。手却依然搭在小何的手上,仿佛这样就离着师父更近些似的。 小何稳稳念道:“窦芸娘启:风雷门一诺,虽山崩地裂不移。袁大义。” 没错,这是师父的原话。 思无涯问:“持笺的人是谁?” “是落樱夫人。” “她人呢?” “就在百花厅。” “走。” “好。但是,稍等。” 小何飞快地跑回刚才的石头上,取回了思无涯蒙眼的白绢,仔细替他系好。 思无涯走得飞快,让小何怀疑他人根本没有盲。 要不就是开了天眼。 忽然,思无涯刹住脚步,落后他一步的小何差点撞上他的脚。 “小何,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换了笛子,要不然听起来不可能差别那么大。” 小何嘴巴稍稍张大:“啊!还真是。”心里暗骂,什么心理学心情论之类的狗屁,难道自己不知道这一套在思无涯那里完全无效吗?因为他是个像机器一样精密的人,比如他能把挥刀变成一件像绣花那么精准的事。 再比如,他能把后山到百花厅这段路记得如同明视一般。 所以,心情这类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他? 当然,要除去跟他师父有关的心情,还有跟他徒弟有关的心情。这些,是会发生例外情况的。 “思无涯,你很诡异哦。目前这种情势下,你竟然还有闲心考虑我的笛子?” 照以往的表现看,思无涯应该一听见关于师父的任何消息,就会变得心无旁骛,其他事统统靠边。所以,小何才对他的分心表示了小小的诧异。 “这我还真不是有意的。好像我的脑袋不受我的控制,自己在那里思考并解锁我的所有疑惑一样。” “嘿,你别告诉我,你的手也不受你的大脑控制,不一定哪天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然后官府找上门来,却只带走了你的手臂?因为没有找到明显的主使?” 思无涯无奈地笑了:“小何,我还没干的事,又被你提前想到了。” “哈,这就可以赖我了,人家追究起来就可以说是受我的教唆,自己装成很无辜的样子,思无涯算你狠。”何所以拿扇子指着思无涯的鼻子。 思无涯笑:“好了,我没有很紧张。快三十的人了,好歹也经过一些事了。”思无涯知道小何插科打诨,就是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不说那个。我们来想想如何应对屋里那位客人吧。落樱夫人,是大铭将军的第四个妻子。这个你知道的吧?” “以前不知,现在知道了。四个妻子?真是够贪心的。不过也不关我事。” “然后,根据落樱夫人的自我介绍,她是鹤羽笺上提到的那位窦芸娘的女儿。” “那她所为何事?” “大铭将军和落樱夫人去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喜事啊!” “可惜周年酒喝完没几天,就有人密告大铭将军孩子不是他的。” “咳,这是谁这么多嘴嚼舌,直接拖出去斩了!” “咳,要是世人都如你一般处理家务事,那早就万家灯火天下太平了。” “然后呢?将军和夫人闹翻了?” “嗯,翻得很彻底,将军休了夫人,夫人也休了将军。” “啊,也好。希望夫人保重身体。” “咦,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但是夫人并没有像你想得那样整日以泪洗面自怨自艾,夫人发誓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什么?将军没有让夫人带走孩子吗?既然将军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干嘛还留在自己家里?” “你把我问住了。我解释不了。反正现在的情况是,将军只让夫人带走龙凤双生子里面的女孩,而自己霸着那个男孩不撒手,夫人呢,坚决要求两个孩子都由自己带走。” “夫人做得没错,一个母亲当然知道孩子是自己生的啊,是不是将军的另当别论。要回自己的孩子,没毛病。” “好,落樱夫人赢了开局。” “哎,你等等,夫人找我,不会是让我杀了大铭将军吧?” “不是。而且即便是,你也完全可以拒绝,因为鹤羽笺的接收者是窦芸娘,除她之外的人即使持笺来也没有用,拒绝她既不会违背江湖道,也不算违背你师父。” “小何,你把我的退路都想好了啊。” 好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即便不能帮着打架,嘴炮放一放也是好的。小何心里暗自得意。 嘴上只说:“决定权在你。风雷门掌门人。” “别叫我掌门人,我是看门人。” “差不多,意义一样。” 思无涯看了一眼小何,即是说把脸朝向他一秒钟。 可能小何真是这样的,哪怕他思无涯不是风雷门门主,哪怕他不是什么盲刀天下第一,哪怕他只是某个门派里看守兵器的一个普通门客,可能小何依然当他是朋友。 小何是个高傲的人呢,品味独特而又孤注一掷,就连他用的扇子,除了京城疯画师的作品,他谁的也看不上。他根本就不看。 有时候,思无涯会想:疯画师从京城搬到他们莲雾城,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最大的客户何所以? 不过生意上的事情思无涯懂得少,所以他只是戏想一下,从没深究。 因为思无涯可以断定小何这个人和他结交,并不是图名图利,趋炎附势。因为小何本身什么也不缺。仙极门占据着莲雾城好大一块地皮,门下教徒众多,平时门前车水马龙,可比他大孤山的风雷门热闹多了。 暗器讲究机关,他何所以本身就是机关的化身。仰慕他的人多了去了。扇公子待人不冷也不热,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展露一次翩若惊鸿的身法,总会留下无数美谈佳话。 对了,听说当朝公主也曾经公然示好,不过小何坚决否认:“没影的事。” 思无涯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趣多招人待见的人。里子是个赤诚的人没错,面子上就有点糙了。他们认识十三年了,可能彼此已经把将对方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习惯这个东西很难改的。就像小何从来不放弃自己的洁癖,而思无涯也不会放弃自己吃面就大蒜的习惯。 思无涯经受生命中最沉重一次打击的时候,小何就陪在左右。所以在他面前暴露任何脆弱和不堪的一面都不会使思无涯觉得尴尬。 最沉重的打击,当然是师父的离世。 师父离开自己多少年了,思无涯已经不去数算。 当初他意志消沉,神魂暗淡的时候,忽然就回收了师父的第一封鹤羽笺。 那时候他如同收获了人间至宝,立刻跑下山跑到伤透楼找小何,絮叨了一整晚。关于师父的一切,他没法和徒弟们诉说。只有小何,只有小何能听懂。 虽然,细究起来,小何和师父好像应该是一对仇人。 不过,思无涯经常忘了这一茬。 和小何说着说着,他有点明白了:师父看起来超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不屑与世人结交,其实心底里还是有些寂寞的吧,所以才发出了那些鹤羽令。 即便再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人,也总会以自己的方式,和这个十万红尘的人间世牵连着某种联系。而师父的方式更加独特,哪怕已经离开人世数年,魂魄早已漂浮于洪荒宇宙化茧,依然会以书信的形式,再次在人间划起波澜。 师父当然是独特的。懂这种特质的人太少了。 以前自己不懂事,还不是经常腹诽师父?在背地里嘀咕过多少次,师父你好心狠。 比如收了徒弟,自己不带,却让思无涯带。 带就带吧,替师父干活他没有二话,可是师父竟然让他给那两个皮猴当师父! 自己也才十七而已啊。懂什么?就当人家的师父了?这不是单纯的体力活,是心塞心寒心累的事啊。 那时候他半夜洗完脚钻进被窝,浑身乏得要散架的时候,就会默念:世上还有比带孩子更难的事业吗?原来世间父母都在执行如此高难度的任务吗?师父你让我一个孩子干这种一般大人都干不了的活是不是有点心狠? 师父说:师弟嘛,你将来会有很多的,可是你的徒弟缘分比较薄,不如趁机先收了这俩? 他当然没有拒绝,没有顶嘴。他能说什么?对师父,他一贯是言听计从的。再一想,自己劳累,师父就可以逍遥一下,煮泉烹茶,坐看云起,那时候师父应该会念着自己的好吧? 心里就泛起些许甜意,倒头也就睡去了。 一个少年的哀愁,是不会长得过夜的,第二天依然生龙活虎,和袁天纵、袁天赐吹胡子瞪眼,虚张声势。 天赐是太皮一点,可是武功的悟性貌似还强过自己几分呢!将来或许能成个气候也未可知。当他以一个师父的身份看着这顽皮徒儿时,他的心里经常莫名涌起一股老父亲般的感慨。或者是,老母亲? 天纵他不用太操心,师父说了,只要喂饱他,别乱跑,少生病,就行。 师父捡回袁天纵的时候,他完全是一个野人的状态,比猴子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猴子呢。猴子的皮毛梳理干净的时候,其实看上去都挺雍容的,可是袁天纵一头毛发早已成了毡片装,身上的黑灰斑斑驳驳的不说,还有数不尽的大小伤口。 那个时候,思无涯的心里是感慨万千的,同样都是弃儿,比起袁天纵,自己简直命不要太好啊。师父早几年收养了自己,那是多大的恩德啊。作为风雷门首席弟子的自己和天纵相比,那简直是,别人都怎么形容来着,云泥之别啊。 可能就是带着这样的优越感,自己对袁天纵格外的慈悲和耐心吧。也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天赐才会对自己起了误会吧。 3 思无涯收回飘散的思绪,顿了顿接着说:“不是杀了大铭将军?就只是要回孩子么?这事,我一个大老爷们,恐怕不太擅长啊。虽然说,我年轻的时候的确看管过一群孩子,可那些毕竟都会跑会跳,吃喝拉撒都能自理了啊!这小小的婴儿,我可连碰都没敢碰过的。” 小何忍不住噗嗤一笑:“思掌门,你放心,换尿布的事,有我。你只负责打架。” 思无涯这才释然:“啊,还是要打。” 小何说:“不过不是打大铭将军,而是打赢他的三大护卫。大铭将军做了承诺,不论是落樱夫人,还是落樱夫人找来的帮手,只要能打赢他府上的三大高手,就可以接走孩子。” 思无涯点点头:“还算公道。” 小何笑说:“你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孩子必能夺回?” 思无涯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小何看着思无涯那张类似无辜的天真面容,就像一直以来所惊奇的:为什么任何狂妄自大的话,一旦出自思无涯的口,都像是花开叶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无可厚非?他连问都不问那三大高手姓甚名谁,就已经胸有成竹了? “是的,抛开孩子的事不说,我们得承认,大铭将军这个人,还是有过人的心胸和风度的。若非如此,落樱夫人一开始也不会倾心于他。” 说话间,二人已入百花厅。阳光从思无涯的眼皮上消失了。 4 何所以的眼睛是何等雪亮,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一次比他见到落樱夫人的瞬间让他更加震撼的。 说她是当世第一美人,估计谁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 何所以不是个爱早起的人,所以一早被人叫醒,起床气就冉冉上升,熟悉他的有风和有月都开始盲猜今日他二人中是谁要死在他的手下了。可是等见到了等在伤透楼门外的落樱夫人,他的脾气立马顺溜了,简直和见到思无涯的效果一样。 有风立刻推了一把有月,“赶紧准备衣裳去。门主今日一定出门。” 落樱夫人明眸皓齿,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何所以说道:“何掌门,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可是我真的等不了了。” 何所以消息灵通,早就得知了一些关于大铭将军家的家事传闻。现如今看到活生生的落樱夫人站在自家门前,他就知道坊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极其和气有礼的请夫人先到明厅就座,说无论何事他都会洗耳恭听,但凡能用得着他的地方,只要银子备足了,一切好说。 在那之前,可否允许他洗把脸,换换衣服,因为不知道外面等候的是夫人您,小可穿的有点简陋了。 落樱夫人依然不卑不亢:“早就听说伤透楼能拒人千里之外,因为自己还有大事未了,不想勇气被挫,所以不敢擅入伤透楼。我就在外面等吧,门主尽可先行自便,因为还要劳烦门主引见风雷门主思无涯,离开之前,贵门中之事,您肯定还需要时间吩咐周全一番的。” 何所以略略惊讶,仙极门取人钱财替人消灾,理所应当,你落樱夫人笃定能买到我,我见钱眼开,英雄气短,也就不说什么了,但风雷门思无涯,惯常的与世无争,淡泊度日,你莫不是在说梦话? 他思无涯盲刀天下无敌,名头太响,被你们盯上不足为怪,但要买他,你能想象到的代价是多大呢?金钱如粪土,在他那里可不好使。 何所以的这一点错愕没有逃过落樱夫人的眼,她眼帘低垂,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何所以。 是鹤羽笺。 袁大义的风雷门不算富贵门派,但是袁师父还是有一些讲究东西的,比如继屠龙刀之后曾经血刃千人的春愁刀,比如来自东瀛的浮世绘屏风,比如出自宫廷裁缝之手的限量版钩花绢丝袜,比如产自莲雾城旁边的鹤羽县的鹤羽信笺纸。 这种独特的带有清晰草纹的纸价格并不贵,用的人也不多,一般都是熟客定制。根据每个客人的要求,用客人喜欢的花香熏过。 珍贵的是信笺上的字,袁大义的“风雷门一诺,虽山崩地裂不移。”收到这样字的人那就等于得了袁大义的鹤羽令,此生都会受到袁大义以及风雷门的庇护。 鹤羽县在古代出过季布这样的仗义行侠,一诺千金的守信之人,可能这也使得鹤羽的信纸格调额外高了不少。 但是落樱夫人持着鹤羽笺,没有先找思无涯,而是先找上了何所以。看来夫人的确是有备而来,做过一番功课的。思无涯眼盲以后,能帮他视物和参谋的当然就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何所以了。能把人带去大孤山的,也只有他何所以。 何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回卧室换好有月帮他找好的衣服,揣好扇子和笛子,同落樱夫人的马车一道出发了。 到了大孤山,把人安顿在百花厅,何所以就来到巨峰独石那里找到思无涯。一看人就是刚刚练完功,完成了师父交代的每日一万次挥刀。小何嘴角轻笑,用一首笛曲帮思无涯定心凝气。 所谓定心一说,完全是小何自己的一厢情愿。思无涯这人为谁动过心吗?他不太敢肯定。 不过眼下面对着落樱夫人,小何还是生出了一点暗自庆幸,庆幸思无涯是盲的,若非如此,看到当世第一美人,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动心又能如何?小何也没想太多。 庆幸好朋友是盲的,这种思想地道吗?他也没多想。反正好朋友眼盲以后,需要他的地方会多一些,在他是甘之如饴的事情。 风雷门有今天,并不是什么时至运集,天与神助,而是因为风雷门济弱平强,凭着一个义字,才在江湖上名声雀起,而为了这个义字所做出的牺牲和努力,别人一般是看不到的。但是小何知道。因为知道,他更想帮忙。 只要思无涯开口,哪怕刀山火海,小何不会胆怯半分。 5 再次看见明艳的落樱夫人,小何觉得风雷门的百花厅都变得和往日格调不同了,他轻声告诉思无涯,面前就是落樱夫人。 思无涯问:“小何,给夫人上茶了吗?” 因为他没有闻到熟悉的大孤山白茶香味。 小何答道:“因为夫人车马劳顿,给夫人上的是蜂蜜甘草润喉汤。” 思无涯微笑:“还是你细致。” 落樱夫人已经离座,朝思无涯走了过来:“思掌门,您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 虽然落樱夫人心里担心的多半也许是思无涯的战斗力,可是美人那关切的声音还是打动了思无涯的心。 一边的小何当然看得真切,美人眼眶微红,眼角湿润,看向思无涯的眼睛里当真充满了怜惜呢。 思无涯声音郎朗回道:“若非眼瞎,怎么当得起盲刀天下第一呢!” 这一句话里的英雄气概不独让落樱夫人展露了笑颜,就连一旁的小何都对思无涯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的傲气是刻在骨子里的吧。要不怎么说他得了袁大义的真传呢! 不过,这傲气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天长日久的武功积累生成的。 盲刀并不讲究一击毙命,思无涯认为,只要伤了对手身体上任何一处,都会让对方心慌,一旦荒神,便会破绽百出,便可乘胜追击,他的目的不在取人性命,只在一招一式的朴实进攻中打败对方。这进攻短则一时,长可能达数日,没有雄厚的体力还真扛不了。 这和小何不同,对他来说,暗杀的目的就是毙命,唯此无他。为了这个目的,越快的让对方死去才越是正理。 所以小何常说“恨我的人多不过恨你的,这就是毙命和诛心的区别。” 思无涯不以为然,“你说的可真对,死人还怎么恨你?能活着去恨,总还算有所作为的人生,他们该感谢我,虽然用的方式我不敢苟同。” 小何不和他争辩,心说谢你个鬼哟,真有人有这样的心胸,江湖早就太平了。 落樱夫人开门见山:“何掌门消息灵通,想必早已把我家的事情告知思掌门。我知道鹤羽令本该是本人呈上才有效,我母亲窦芸娘已作古,我没有任何资格以此号令思掌门什么,我只是以此为证,请思掌门稍微考虑到尊师袁大义和家母的友好关系,从而肯接受我的报酬帮我这个忙。”说罢手一挥,随从小厮迅速跑向院子,指挥着五六个随从抬进来两口大箱子,思无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箱子已经打开,璀璨辉煌的金银珠宝闪耀百花厅,整个厅里的亮度都提高了一度,小何轻声给思无涯描述此情此景,思无涯甚至感觉得到,小何的声音都有点微微发颤了,金钱的影响力确实非同一般啊。 而夫人娘家的家底如此丰厚也真让人叹为观止。 落樱夫人接着说道:“本不该拿这些阿堵物亵渎思掌门的门楣,可是我段锦这次真的需要两位的帮助。我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如果两位肯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段家以后凡是盈利都会分成给两位。几成都可以。” 何所以和思无涯都被落樱夫人的疯狂震撼了,小何看向思无涯,一贯伶牙俐齿的人竟然失语。 思无涯说:“夫人,不必这样……” 落樱夫人忽然双膝跪地,“我与秦可观恩断义绝,但我必将不惜一切代价要回我的孩子!孩子们既然已经失去父亲,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失去母亲!请两位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思无涯和小何连忙从两边扶起落樱夫人,思无涯坚定地说:“夫人,我的意思是,您不必出任何酬劳,从看到鹤羽令的那刻起,我思无涯便可供您驱策,百死无悔了。” 落樱夫人从见到何所以开始,便是一副铁石心肠,金刚不坏的模样,可是一听到思无涯的承诺,忽然就泪落如雨,浑身颤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站立不稳。 两人扶着夫人落座,夫人的小厮把药递给夫人。因为风雷门没有女弟子,也几乎没有招待过任何女宾,思无涯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那表情给人的感觉是,最好马上出去找人打上一架。 小何扶着思无涯的手臂,也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对落樱夫人提议:“此事既定,还请夫人先去小书房休息。我和思掌门好好商议商议,使事情能办得更加周全才好。” 所谓小书房,其实是何所以每次来到大孤山居住的地方。何掌门是个讲究人啊,住过两次后就已经把本来空洞无物,徒有几本破书剑谱的小书房打理得四壁风雅,桌椅明净,书架上除了摆放整齐的书,甚至多了好多思无涯以前从没见过的好东西。比如有个花瓶思无涯觉得好看是好看,可是怎么浑身是裂纹呢?小何就哄他说,肯定是花瓶精练功的时候运气不当,导致筋脉断裂呗。 思无涯感激地看了一眼何所以,偌大个大孤山,也就小书房能留人住了。以前自己嘲笑小何附庸风雅实在是目光短浅之举啊。以后莫说是花瓶精,就是蛇精狐精木头精也随便你了。 安顿好了夫人,小何对思无涯说,你且等我半日,晚上请你吃好酒。 思无涯知道小何肯定是要下山办什么紧要事,就点点头说:“好啊,记得给我捎点蜜三刀。” 6 最后一丝天光随着晚霞隐入夜幕的时候,小何才回到大孤山。 他见了思无涯,把外衣脱了,就掏出扇子在思无涯面前扇了几下,问道:“闻到异香没有?” 思无涯应景地吸吸鼻子,回答:“五芳斋的蜜三刀?特意跑那么远?” 小何拿扇子虚点了一下思无涯的额头:“馋猫。我指的是毒草的香气。” 思无涯再次卖力地吸吸鼻子,“额,香气不太明显啊。” 小何得意地收回扇子,“外行,要是太过明显,哪能瞒过敌人?” 思无涯问:“你给暗器淬毒,会不会胜之不武?” 小何说:“放心,不是致命的毒。进入皮肉后,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放松警惕。而且也绝不会施加在你的对手身上。” 思无涯问:“疯画师给你的?” 小何答:“不是。他那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哎,咱先喝酒吧,老规矩,要是你三杯不醉才能吃蜜三刀。” 思无涯忽然露出调皮一笑:“小何,你到底是如何判断我醉了还是没醉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哎。” 小何也笑:“那不能告诉你。我想独自拥有这个秘密。” 两人喝了一气,话题自然就转到落樱夫人身上。 思无涯问:“你刚才说,大铭将军前面有过三位夫人?” 小何:“怎么,为落樱夫人不值?想听八卦新闻?不对,是旧闻。” 思无涯:“我依稀记得,大铭将军在未入官府之前,曾经是北方武林的领军人物。” 小何:“没错,武林至尊再加上朝廷命官的名分,秦可观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整个济南府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说起来济南府最大的宅邸有两座,一座是大铭将军府,另一座叫做藏锦楼。藏锦楼是窦芸娘和段十珏夫妇的宅子。段十珏是武林世家,而且出身富贵,祖上产业甚多,可惜的是阳寿太少,在女儿段锦刚满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养育段锦的就只剩母亲窦芸娘一个至亲之人。” 思无涯叹道:“啊!对,落樱夫人未出阁时的闺名叫做段锦!那么落樱夫人这个名号又是怎么来的呢?” 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喝着酒的人,哪怕是像思无涯这样性情粗犷的,不免也对世事的了解多了一点好奇的热心。而且思无涯也非常相信,此风雅之事,应该不会逃出小何的知识范畴。 果然小何娓娓道来:“大铭将军喜爱樱花,有八百里樱花园,传说他们婚后的次年春天,将军陪段锦去樱园游玩,一阵风过,樱花花瓣簌簌飘飞,百里园子落英缤纷,花瓣雨持续半个时辰未停,将军感叹:‘古人说的毛嫱丽姬美貌之极能沉鱼落雁,诚不欺我也,我的爱人竟然能使这美丽的樱花自惭形秽,纷纷委地,可不是比古人更加传奇!’” 思无涯无限神往:“大铭将军好会啊!若我是个女子,也会被八百里樱花园子吸引的。八百里繁花似锦啊!想想就美。” 小何研究了一会思无涯的表情,试探着问:“莫非你也喜欢樱花吗?我给你把大孤山栽满樱桃树如何?既可以赏花又可以食果。” 思无涯眼珠子转了一圈:“啊!还是算了,我又一想,这花开满园的,必定招蜂引蝶啊!我最怕蜜蜂蛰我了!” 这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少年时,捅了马蜂窝被群峰追逐,满脸大包慌不择路的狼狈样子,就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何总结道:“世人多半如此,站在远处艳羡着别人的浪漫情怀,却不肯承担一点点额外的闪失和成本,就此放弃了自己成为别人艳羡对象的机会。” 思无涯不吃这套:“有本事你把伤透楼变成花房,我天天站在楼下羡慕你夸奖你。” 小何眼前就闪现一副诡异的画面:花丛中的自己,头上戴着花冠,腰里围着花圈,手里举着一把花束,朝着楼下那个仰着头张大嘴翻着白眼努力往上看的傻子挥手致意。 算了算了,跑题太远。 小何接着说:“落樱夫人的风华绝代毫无疑问继承自她的母亲窦芸娘,不知道这个芸娘,又是个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呢!” 思无涯接道:“能和我师父成为朋友的人,那不光得外表好看,修为和气度也绝不能是凡品。” 小何点头赞成,“你知道吗,我初次见到袁师父,以为是天外飞仙而不是凡人啊。” 思无涯道:“所以被我师父打败,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吧。” 小何将酒杯靠在唇边,身子歪向一边的隐襄,陷入回忆中。 扇公子从前也用过剑的。只不过见识过的人太少,毕竟,他放弃剑的时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何所以在投入仙极门之前,并不属于什么门派,他的剑也普通之极。他只是跟着家里长辈们练习了一些基本的功法,他的理想也不是武功绝顶,武林留名,他只想做个普通的世家子弟,衣食无忧,有酒有友。只是家里突遭变故,他失去怙恃,才不得已走上了流亡之路,并从此卷入武林争斗的洪流,他的第三个师父是个奇人,此人除了遗留给他穷讲究的习惯之外,就是留了一把名剑给他,谓之秋水剑。 秋水无痕,此剑并非锋利之极的精工兵刃,优势只在轻巧薄柔,按照思无涯的想法,此剑当初必定是为女人打造。何所以当时是个少年,用起来就比其他重剑顺手点。 哦对了,此人还留给何所以一句话:风雷门袁大义与我有仇。 于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何所以,凭借一把秋水剑竟敢跟风雷门门主袁大义叫板,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不出三招不但剑被挑飞,人也几乎命丧当场。 就在袁大义的春愁刀差点杀了何所以的当口,思无涯竟然跳出来拿起秋水剑挡住了这一刀。 人是救下了。但是剑,断了。 何所以从来没有问过思无涯,那时候为何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跳出来阻止自己一贯奉为天人的师父呢?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即便是问了,思无涯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答案。思无涯不是那种三思而后行的谨慎人,大多时候只是凭着自己的直感行事。 大约就是两少年投了眼缘吧,反正,自此之后两人结契,十几年来感情弥笃。何所以再也没有动过为师父报仇的念头,因为思无涯说:“报仇这事你已经干过了,为此折了剑,还差点丢了命,他对你再大的恩情也已还完了。”何所以竟然就从善如流,听了他的。不然怎样呢?再一次以卵击石?像傻子那样以头抢地吗?来寻仇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有个叫袁大义的人,也根本恨不起来,更何况一见之下,已被这仙气折服。 袁大义其实知道思无涯和小何后来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还打趣:“别的没啥,胆子挺大,做你的朋友,勉强够格吧。” 后来,仙极门的掌门就收留了何所以,再后来,何所以就成了仙极门的下一任掌门。 何所以收藏着断剑,从此再也没有用过剑。既然仙极门讲究暗器,何所以当然要成为一代暗器名家。思无涯不知道他何时何地认识了疯画师,反正很快扇公子的名头就鹊起江湖,势不可挡。 而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嬉笑怒骂,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成长为一方霸主,人人见了都会尊称一句“掌门。” 人生际遇,真如天风里一粒尘沙,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落脚哪里,会遇到怎样的人。那些错过的人,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也曾经在你的身边匆匆而过。而有幸对上眼相识的人,也不一定都会成为朋友。 所以能相知相契的人,才成为了命运里最大的惊喜。 你看着他,想着他,才会笃定地告诉自己,挺好。 小何问道:“落樱夫人其实还有过一个名号,你知道吗?” 思无涯当然不知道。 他刚刚通过了小何的测试,吃上了心爱的点心,满嘴含糖地问道:“什么名号?” 落樱夫人在未出阁时,是号称飞天小魔女的济南城琵琶仙子。 在敦煌的壁画里,你可能已经领略过飞天的仙姿魔影,那你就可以稍稍想象一下落樱夫人的风采。她的身高几乎超过了当世半数男子,所以她的臂展和腿长都有着习武的惊人的优势,她自小喜爱音乐,擅长弹奏琵琶,她的父母亲着高人给她定制了既可以当乐器又可以当武器的紫檀桐心琵琶。 传说当她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亮相时,也即她某次从琵琶师父那里返家途中,遇贼子抢劫一老妪,愤而出手制止,当天正是旺市开市的日子,人群密集,摩肩接踵,她飞身腾空从各种货架和遮阳篷布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偷儿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开抢来的荷包就已经被她一脚踹飞,有幸抬头看见了她婀娜风姿的人都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因为她衣带飘飘,又凌空飞过,和壁画中的仙子毫无二致,在人们惊叹声未落时,她已经返回轿中,消失于茫茫人海。 她本人对自己的这次出场并未在意,然两日后,当父亲回家对她大发雷霆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济南城最热门的谈资。幸好当时有面纱遮面,少数人只能凭着对马车的装饰和身高特点的观察,猜测她就是段锦。多数人只当是遇见了梦中仙子,渐渐的,飞天小魔女的称号就在济南府不胫而走。 思无涯被点心噎了一下,拍拍胸口说:“小小的济南府,竟然出了这般绝妙之人。” 小何想了片刻,鼓起勇气揶揄道:“难道你不也是被夫人的风姿绝倒,才答应出手相助的吗?” 思无涯倒是坦荡:“我当然是因为师父的鹤羽笺。” 他吃掉两块点心,接着问道:“哎,我刚才问的问题是,大铭将军为何会有四个夫人吧?” 小何说:“原因很简单,第一和第二位夫人都因病离世,而第三位夫人有点倒霉,她和大铭将军本已缔结了婚约,可是就在过门的前夕,将军遇上了更爱的人,将军不想分心同时容纳两位夫人,只好和三夫人解除了婚约。” 思无涯说:“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三夫人也太倒霉了吧?” 小何说:“感情的事,怎么办都两难,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三夫人非常豁达,她说如果将军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勉强结合反而对谁都不好,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呢,后面说不定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 思无涯说:“哈。说这话的人,往往口是心非。” 小何惊讶:“思无涯,你好懂啊!” 思无涯赶紧摆手:“承让承让。我信口胡诌的。都是话本听多了害的。” 小何接着说:“三夫人说了,不做夫妻也无妨,咱们还是朋友。我暂时也不想回涿州老家,可否就让我留在府上看家护院,权当将军招募的一名手下?将军能说什么呢?这个小小的要求,他当然立刻答应下来。” 思无涯问:“三夫人真的甘心做一名下属?” 下属和家属,这里面的区别可太大了。 小何说:“甘心不甘心,我非鱼,不知鱼之乐,反正她就这么留下来了,和所有人处得都很好,大家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思无涯:“我怎么老感觉花丛下面有蛇?” 小何:“有蛇也咬不到你,让大铭将军自己烦恼去吧。” 小何又说:“你怎么不问问,那三大高手是谁呢?” 心里想,思无涯肯定是不想问出来里面有袁天赐,才一直没有提这茬。 没想到思无涯坦然说:“正要讨教。” 小何却说:“今晚先不和你说了。反正里面没有袁天赐。有风帮我看了黄历,咱们三日后便可出发去济南府。” 思无涯嘴里啧了一声:“你这个厨子简直是全能,我记得他还给你理过发是不是?” 小何眼眉一挑:“哈!你开始能正确认识我的四有门人了哈?” 何所以把自己的四个近身随从分别起名为有风,有花,有雪,有月,思无涯就整天嗤笑他带着四有门人。 思无涯:“总感觉有风以一敌四,其他人是来凑阵型的。” 小何:“别急,其他人只是暂时蓄势,终有一天也会脱颖而出。” 思无涯又说:“对了,你刚才说毒不是用在我的对手身上,莫非是接了新的生意?” “没错,我明日要去一趟木下城,所以今晚我要早点休息。还有,我会带着有花去,好叫你看看,有花可不是凑阵型的摆设。” “三日后出发,我以为在这之前你会好好休养生息。”思无涯虽然毫不怀疑小何的实力,但木下城离莲雾城偏远,光是旅途劳累就够耗人体力的了,思无涯不明白小何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出这趟远差。 “休养生息可换不来银子,你接的是没有报酬的活,可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啊!”小何辩道。 思无涯知道小何这是开玩笑呢,但还是耿直答道:“你出个价,我给你。” “什么?你拒绝的可是一整箱的金银,你除非把自己卖了…” 思无涯也知道自己说大话有点没边,但是冥冥之中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让小何去吧。 没钱的人再怂也得死磕到底,“卖,实在不够,我可以先把春愁刀当了!” 小何脸上笑意顿收,要知道,师父袁大义留给思无涯的春愁刀,是思无涯比自己的性命看得还重要的东西,思无涯肯为了自己当了? 幸好不是卖了,要不然自己恐怕…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小何镇定一下自己的心神,很严肃地说:“思掌门,你可以这么理解,这单生意是我自己委托自己的。我下的委托,谁敢推辞呢?” 思无涯有点被绕进去了,眨眨眼,运算了一下,才说:“自己委托自己,也有酬劳否?” 小何忍住不笑:“有啊!若事情成了,我必定会给自己大大的奖赏,说不定还会讹你一点什么。” 思无涯毫不理会这里面混乱的逻辑关系,当即答道:“只要我有的,只要你看中了。” 小何咬牙切齿:“思掌门你还真大方啊!你连春愁刀都敢当,我告诉你等我见了袁师父,必定告你黑状!” 思无涯硬撑:“何掌门你难得讹我一次!我不得砸锅卖铁的…” 师父的春愁刀啊!思无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那句话,说都说了,算了,收不回来,不去想它了。 7 第二天一早,身高马大的有花也来到大孤山,随着何所以出发去了木下城。 思无涯送走他们,去巨峰那里练了半天功,回到百花厅的时候,听见有风在那里捣蒜。 “咦,有风你不回伤透楼啊?” “掌门让我留下给您做几天饭。” “那感情好啊!”思无涯愉快地坐下,听着有风那很有节奏感的捣蒜声,直觉得可比天籁。“中午咱们可以吃面啦!还可以尽情地吃蒜啦!” “思掌门,您是不是怕我们何门主?” “我怕他?笑话!” “那您怎么非等他出了门才敢吃大蒜呢?” “我那不是,让着他嘛!” 幸好思无涯看不见有风的表情,要不然非得气疯不可。 “思掌门,咱们今天可不是吃面,咱们吃饺子!羊肉馅的!” 好嘛,一听这话,思无涯的口水都翻滚起来了。 他搓着两只手,殷勤地问道:“那我帮你干点什么?” 有风连忙说:“您只管先坐好,歇好,等着吃就行,饺子我早包好了,就等下锅。或者您可以去小书房看看落樱夫人?顺便叫她来吃饭。” 思无涯一拍后脑勺,怎么差点把贵客给忘了! 他到卧房换了件衣服,就来到小书房。 夫人把他让进屋子,领他到桌前坐下,又问他:“看您很熟悉这里的样子,是不是以前天天在这里用功?” 思无涯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我一个老粗,除了跟师父念过几个字,其他的书统统是过眼云烟。” 夫人就说其实书读多了也没用,学问再高深的人,身份地位再高贵的人,如果眼界不够宽心胸不够开朗,也会变成狭隘的小人。还不如似思掌门这样坦坦荡荡性法自然的人来得通透。 思无涯说,话是没错,——哦不,前半句话没错,可是多读些书,总归是对开阔眼界有用处的。比如何门主那样,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懂得比我多多了。 夫人就抿嘴一笑,说何门主和思掌门都是人中龙凤,鹤立鸡群的人物,若不然怎么会成为好朋友呢?自古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思无涯眼看这场吹捧大会自己有点接不下去了,就赶紧转入正题:“有风包了饺子,这就请夫人过去尝尝他的手艺吧!” 夫人好像也急于结束这样的对话,当下起身说:“好啊好啊!我也多日没有胃口好好吃一顿饭了,如今得了思掌门的一句话,心中如同卸下来一块大石,空空的倒饿起来了!” 思无涯能够听出来,夫人是真的心情不错,因为她的清脆的声音已经和昨日那个冷若冰霜的嗓子大相径庭了。 思无涯也觉欣慰:我这半残之躯,如果拼死能为一个可怜的母亲挽回一点胜势,不枉我白练了这些年功夫,白吃了这些年的米面。 吃饱了饭,思无涯难得的犯起了食困,歪在榻上片刻功夫,他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像是在一个月光暗淡的晚上,先是看到一个男人没命的奔跑,好像还边跑边哭,因为他跑得太快,思无涯无法看清他的面容,接着后面追上来一个人,眼看着这人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斜刺里冲出第三个人,此人挡住了后面人的路,对那人说了一句什么,后面人错愕之下,目瞪口呆,第三人忽然扬手,一股黑烟包围了后面人,然后第三人就消失不见了,而后面人双手掩面,状甚痛苦,这痛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把思无涯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毫无疑问是当日自己遇害的回忆闪现,前面的就是袁天赐,后面人就是自己,而这个神秘的第三人,思无涯除了听出他是涿州口音以为,没有其他任何线索。 他喊的那句话“别想要那些你得不到的”也让思无涯完全摸不着头脑,小何把他救起之后,本想立刻追击敌人,但是思无涯拉住他,说算了,弄不好那人只是受雇杀人,只是完成任务而已,现在就让他以为已经完成了吧。这不等于自己救了一个人吗?当做善事了。 小何气炸了肺:“什么?你差点命都没了,还有心思做善事?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吗?这是升仙粉,要不是你刀法够快格开了部分药物,那就不是眼瞎这么简单的结果了,你会全身溃烂而死。” “我这不是被你救了吗?那就不算太坏。” 小何虽然自己不太用毒,但是了解的知识还是很多的,随身也带有各种解药,及时帮思无涯遏制了毒素蔓延,总算人命安好。废了一双眼,那也无可奈何了,幸好受害者本人倒看得开。小何看着思无涯,又想骂人又想打人,最后却只能默默搀扶他,送回大孤山。 安顿好了伤员,给眼睛上了药,蒙上白绢,小何才问:“袁天赐呢?” 思无涯叹口气说:“这孩子好像很恨我,根本没法好好沟通,最后把我给他的遏云刀都掷还给我,然后就跑掉了,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就是在这个当口,小何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凶手的目标可能本应是袁天赐,只是因为遏云刀换了主人,才导致了思无涯的被误伤。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接着问思无涯:“那袁天纵到底是不是他烧死的?” 思无涯答:“就是这个问题棘手,天赐越是斩钉截铁地强调自己就是烧死袁天纵的凶手,我越觉得他不是。” 小何无奈地说:“你这个人一贯盲目认真,乐于轻信别人,怎么这次疑心病就这么重呢?他既然能抛弃师门投靠权贵,怎么就干不出杀害竞争对手的事来?” “可是这个对手是他师兄!” “师兄怎么了,就算他还在风雷门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尊重过他的师兄?” “天纵本性朴拙,好像也从没把自己当过人家的师兄,天赐调皮,说话没轻没重,这也只能是孩子气的幼稚习性,不能过于苛责。” 小何叹了口气:“思无涯,你这是老母亲之心,妇人之仁!多年的师徒情分迷惑了你的双眼。” 思无涯摇摇头:“退一万步说,即使天赐和天纵的死真的有关系,那里面也必定另有隐情。” “是啊!可惜这隐情人家就偏不讲给你听。而且一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思无涯陷入沉思,小何意识到自己说的过重了,换了一幅语气说:“伤口疼得厉害吗?要不要用点麻沸散?” 思无涯摇摇头说没事,又说:“你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是在追天赐的途中遇袭,才会迁怒于天赐的?” 小何确实是这么想的,加之他几乎断定思无涯是代人受过,替袁天赐中的毒,所以心里对袁天赐更是愤愤难平。 思无涯朝他伸出手去,小何把手放在他的手下,思无涯握了一下说:“我们都是会被感情影响的凡人,你我是,袁天赐也是,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袁天赐会加害袁天纵。” 当天的情形就是这样,虽然小何后面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但是思无涯隐约觉得小何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追查那晚的凶手。 思无涯并不热心查找,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再强的高手也不能永保无虞,兔子急了会咬人,老虎困了要打盹,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事。那个时候,自己停顿了一下,是因为误以为偷袭自己的是天赐,就是这一刹那的怀疑让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天赐,如果凶手的目标真的是天赐,那么他甘心承受这么一次劫难。 想到了那件事,思无涯忽然就想到小何去木下城办的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如果真的是去追击当日毒瞎思无涯的凶手,那么自己委托自己云云,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小何后来给思无涯说过一些信息,升仙粉这个东西,不但仙极门从来不用,一般的暗杀组织也不会用,因为太阴损。 但是江湖上总会蹦出个别来路不明的杀手,不守江湖道,穷凶极恶,惹起公愤,但是这些人行踪极其诡秘,事后总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水滴溶入海洋一般,完全无从查找。 天赐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这些人盯上?按说他在将军府里,所办的事也是受将军主使,即便是寻仇,也不该寻到他的头上啊。 这时候思无涯承认小何说的没错,这种担心可不就是老母亲之心吗?对于一个离了家很久的孩子,依然会牵挂,会担忧。即使那孩子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关心。 思无涯坐起来,开始认真思索小何的去向。木下城处在济南府和莲雾城之间的位置上,管辖上还是隶属济南府的,主管的官员也是一名将军。在这个尚武的时代,好像就连普通的县官也得会上几手功夫似的。前些年莲雾城的一位编修,就是因为武艺出众,被选拔到了京城做了太子监学。从此之后,小民们对于练武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了。 思无涯努力回忆起木下城那位主管将军的名号,好像是叫做秦骥。 思无涯豁然站起,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此秦骥和秦可观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而秦可观的三大高手之中,说不定就有此秦骥一席地位。 那么小何去木下城是为了阻止秦骥吗? 思无涯急忙出了卧房,到百花厅问弟子看到有风了没有?弟子说肯定在厨房。思无涯就转身往厨房奔,也不顾弟子们在后面喊着“师父我去帮你叫来便是!” 思无涯脚步几乎有些踉跄,但还是自己坚持摸索到了厨房,在门口就听到了有风那节奏感极强的剁菜声。思无涯忽然松了一口气,稳定下来,心里笑自己:“怕什么呢,看看人家何门主,手下的一名小随从,都能把菜刀功法练成一门绝学,那门主大人的功夫还用得着别人担心吗?” 有风看到门口的思无涯,又露出他那招牌的让人既好笑又忍不住想揍他的笑容,欢快地问道:“思掌门,晚饭可还得等一会子,您不会是饿了吧?” 思无涯说:“以前我以为,所谓音乐就是像何掌门那样,临风而立,吹吹笛子,现在我才发现,其实音乐也可以是像有风你这样,挥挥刀,剁剁菜。” 有风剁了这么多年的菜,头一次听人说这也是音乐,一时间脸又热又红,连那招牌微笑都变了形,“思,思掌门,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思无涯认真地说:“真的没有取笑的意思。哎有风,我问你,你们门主这次出门,为何只带了有花,你知道原因吗?” 有风说:“啊,门主说了一句,说有花力气最大,这次就带他了。” 思无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艰难的体力活啊,非得带个大力士去?如果只是拼力气的事情,那应该危险性不大吧?难道,难道是去盗墓?需要帮手把盗来的财宝背回来? 思无涯都被自己逗笑了,果然穷汉想发财就只能走盗墓这条路。偷活人下不了手,偷死人的就心安理得一些吧。 思无涯想想又问:“木下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问题有点刁钻,叫人不知道从何答起。 幸好有风是常来大孤山的,对思掌门多少有一点了解,就回答说:“门主好像说,就问一句话,问完就走。别的也就没说什么了。对了,还有,木下城的城官秦骥将军,是大铭将军的儿子。” 啊!有风不愧是有风。 思无涯拍拍有风的后背,说:“累了就歇会,你这功夫已臻化境,数年内不会有人超得过你的。可以边玩边练了。” 有风对思掌门的话似懂非懂,看着思无涯离去的背影,恍惚之间,忽然就觉得菜刀有点拿不稳了。索性卡啦一声把菜刀别在案板上,抓起水桶担水去了。 思无涯没有得到什么答案,懊恼地想:早知如此,当时问问不就好了,小何未必不肯告诉自己。只不过这么多年习惯了,互相不干涉对方的事物。 是因为自己老了吗?还是因为盲了?以前从来不知愁思为何物的人,大战之前竟然如此心神不定。 算了,多想无益,我还是去后山练习挥刀去。 小竹林风声飒飒,竹叶翩翩起飞,思无涯身着黑色练功衣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茂密的竹竿之中,等他稳稳站回地面,拄刀而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竹叶才如同尘埃落定,偌大一片竹林,全都成了光秃秃的竹枝。如果有人仔细检视一番,就会发现地上的竹叶,连着枝子一同削断的几乎很难找到三片。 快而准,一击必中,这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思无涯这时的心里是平和而安详的,他只想对师父说:谢谢,您教了我这一技,已足够我受益一生。 8 第二天的黄昏,思无涯下山来到伤透楼。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目的,就是很久没来过了。以前一般都是小何主动上山找他,而在他眼盲以后,小何去的就更频繁了。除了盯着他按时上药,就是用各种食物动摇他的苦修之心。 思无涯是不愿喝药的,特别是苦药,“又没有什么用,我能不能少吃点苦?” 小何坚持:“你没听人说病去如抽丝吗?咱们这么一日哪怕抽一根丝,日子久了,也肯定会将毒根拔除的。” 思无涯说:“抽丝?做衣服吗?” 小何说:“是啊,凡不能打倒你的,必将变为你的护体铠甲!” 思无涯说:“丝甲?没听说过。” 小何就开始胡诌:“那你说桃花岛上黄蓉所穿的软猬甲,不是丝甲是什么?” 思无涯:“我皮糙肉厚,配不上。” 小何:“皮糙肉厚,岂怕药乎?” 论嘴上功夫,可能思无涯永远也不是小何的对手。而且,如今站在伤透楼前,思无涯感觉自己好像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一些东西了。这不说明小何说得对吗?抽丝抽丝,日久天长真的起效了。 在自己熟悉的大孤山,思无涯经常是闭着眼凭感觉走路做事,可是下了山,忍不住动用了一下双眼,才有了这个惊喜的发现。 有风看思无涯盯着伤透楼大门门楣上的匾额发呆,就说:“思掌门,我们何门主是何等精明之人,你放心他吃不了亏的。” 思无涯说:“我没担心他,我担心他的对手要吃苦。” 有风就叹气:“还是您了解他啊。” 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罕见的没有多少人走动。有风就喊了一嗓子:“思掌门驾到!” 这一喊不要紧,是喊出了几个人,但是这几个人一伸头看到思无涯,竟然像缩头乌龟一样甩开门帘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可能感觉不对劲,又转回来。 转回来的是有月。 有月是四有里面年龄最小的,却天生自带一种少年老成的儒雅。但今天这沉稳的少年竟然眼神里也藏不住的慌乱。 有风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于是放声说:“你们这些人,趁着门主不在就偷懒,我看是时候好好修理修理你们了。赶紧着人上茶点!” 有月赶紧答道:“师兄教训的是,他们没想到思掌门会来,都穿的不成体统的,这不,都回去换衣服去了!我这就烧水煮茶。” 思无涯虽然看得不清,没法看到有月和有风在疯狂的交换眼神,但还是隐约觉出了异样。只是暂时不知道这里面事体的严重程度,他决定先装一会儿傻。 在议事厅坐定以后,他说:“茶倒不必了,有好吃的点心给我上两块。” 有月答应着“好来!”,人是走到门口了,却立在那里等有风。 有风借口“我去趟厨房”,就也要走,思无涯打趣他:“你这样急是去茅房吧?” 有风也顾不上打哈哈了,急忙和有月会合,两人一路疾奔,有风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有月就警惕地回头看看,好像防着思无涯追上来似的,离开议事厅很远了,才小声说:“门主回来了!” 有风就瞪眼:“那不是好事吗?” 有月苦着小脸说:“可是门主是横着回来的!” “啊!门主受伤了?” “比那还严重!所以才不能和思掌门说。” 有风说:“你要急死我了,到底是多么严重?” 有月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反正有花是哭着回来的。至今还在那擦眼泪。” 有风知道严重性了,喃喃道:“是快死了吗?” 两人正在相对无言,泫然欲泣,思无涯忽然从天而降:“有月,你们门主现在哪里?带我去。” 两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一来是思无涯来得太突然,二来他们忽然发现,思掌门双眼圆睁,瞪着他们看的表情太吓人了。三来当然是,这个瞎子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月看了一眼有风,还想狡辩一下,因为有花一回来就通知大家:门主有令,谁也不准把这事告诉思掌门。 有风却立刻缴械了:“思掌门,我们门主受伤了。有月,走,带我们去吧。” 有月领着他们来到伤透楼后面的花架下,那里有下到地底密室的通道。 既然需要到密室疗伤,思无涯就知道,何所以一定伤得很重。 仙极门干的是危险的营生,门人受伤是常有的事。所以门下也有数名医士。伤透楼内也有几间专门用来疗养的净室。但是论起堡垒性能最强,医护设施最全的,当然还是密室。除非是门内地位比较高的门人和门主,一般人是不会用上密室的。 这时的思无涯,心里反而没有像有月那么慌乱,他坚信,既然小何活着回来了,就一定还能活着坚持很久。因为,小何他,总有办法的。无论干什么事,他都会计划周密,要是没有把握,他不会只带有花一人去木下城。 一进密室,思无涯就知道为何前庭空荡荡了,因为大部分门人都在密室门口的过道上站着呢。而那种冷峻的气氛,也暗示着仙极门正在遭受空前的考验。 无疑,门人们都在担心何所以的安危,盼着门主尽快好转醒来,但是这里面也隐隐流淌着一股暗流,那就是疑虑。如果万一门主醒不过来,就此撒手人间,那么门人们将何去何从,成了有些人正在考虑的问题。 仙极门和风雷门不同。风雷门的门徒大多都是袁家救助的孤儿,他们从小长在大孤山,对门派有着家一般的依恋和归属感。而仙极门却是一帮高手慕名汇聚起来的一个组织。说白了,他们都是生意人,要算账的。除了四有门人,其他人是被何所以的盖世武功镇住而安分守己的。一旦这震慑力消散了,他们很可能作鸟兽散。 思无涯不怪他们,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帮助小何满血复活。 大家看见思无涯,还是倍感亲切的,好像无形中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因为有个大人物帮他们把塌下来的天顶起来了。 大家围住思无涯,一道道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思无涯走近小何的床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来个子挺高的一个人,怎么躺下来就变小了一样。 旁边两位医士赶紧给他汇报:“门主自打回来就是这个气息,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我们觉得这是好兆。” 思无涯问:“给他用了解毒的药了吗?” 医士答:“用了最好的,也洗过了,吐了几次血水。” 思无涯也摸了一下小何的脉搏,虽然极弱,却并不乱。 他就保持那个姿势握着小何的手腕待了一会,然后放开手,站起来,回头问“有花呢?” 有花早就等在一边了,赶紧上前来:“思掌门,我在。” 思无涯却转向有风说:“先让大家都出去吧。何掌门一定会醒的。” 屋里只剩下两位医士和四有,思无涯嘱咐医士好好看顾小何,领着四有来到隔壁一间更小的内室。思无涯说:“有花,讲讲经过吧。” 有花好像早就等这一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起来:“门主一出发就跟我说,有花,你的力气大,能背得动我吧?我说那肯定没问题啊。门主又说,那要是让你一边背着我,一边跑,能跑多久?我一听就纳闷了,这是什么游戏吗?我还从没试过呢。不过我也不能怂啊,我就说十里地是不成问题的。门主就笑了,说,不用十里,只要能跑出去三里就够了。我就问,门主那咱们现在就开始?门主就不笑了,说不,不是现在。等我们到了木下城,我会跟那个人约在野猪坡的密林里见面,见面以后我会问他一个问题,他当然是不会回答的,他是一个有原则的杀手,绝不会出卖自己的雇主信息。而且他还会下毒杀我,我呢,会中毒倒地,他要是一检验我真的要死了,就会回答我一开始问他的那个问题。因为他的秘密虽然不能对活人说,但是死人听了是无妨的。我一听就急了,门主你那个问题很重要吗?宁愿死也要知道答案?门主就笑了,傻子,我当然不会死。我只是诈死,等我得到了我的答案,我就会立刻杀了他。这时候就需要你上场了。我赶紧说,是让我马上背起你就跑吗?门主就夸我,小机灵鬼你说得对,你需要拼命地跑,跑到大路上找到咱们提前藏好的马车,给我吃解药,快马加鞭送我回来。因为我可不想耽误了和思掌门要办的那件事。” 当大家听到门主夸赞人高马大的有花是小机灵鬼的时候,眼神里都现出复杂的情绪,不过,听说门主有解药,还是都松了一口气。 思无涯问:“那你们的计划成功了吗?” 有花说:“一开始挺顺利的。” 听到这句,大家的心重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把马车安置好,门主让我躲在离他们见面的地点十丈远的地方。门主还给我盖了一身的野草,因为那个人是个非常多疑的家伙,门主担心他会四处搜索。” 有月忍不住问道:“离那么远,你怎么能知道他们何时结束呢?” 有花说:“门主说会吹哨子。我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专心的听着。时间过得太慢了,我的汗都出了一头。终于等来了哨声,我飞一般赶过去,只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人都不像活着的样子。我害怕那人再活过来,也不敢耽误时间,赶紧背起门主就跑。路上我不停的叫门主,可是他一声不出,完全昏迷的样子,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吹的哨子。回到马车上,我把解药强行塞进门主的嘴里,可是他根本不咽,我都要急死了,也没有人帮我,我只好拿指头把药捅进了门主的嗓子眼。” 有花说得太活灵活现了,还拿手比划着,大家的嗓子都被堵住了一般。 “那你肯定药最后进去了是吗?”思无涯问道。 “我当时肯定是捅进去了,可是路上马车那么颠簸,我不知道会不会把药颠出来……”有花已经绷不住又要哭了,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哭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没有做到门主嘱咐的事情,才没有救活门主。 思无涯握住有花的手臂说:“放心,你肯定做到了。要不然,何掌门肯定活不到现在。” 有花眼泪汪汪地看着思无涯,嘴一撇一撇的,委屈的样子倒像个孩子,完全不像一个大力士。 思无涯站起来说:“你们也听到了,这些都在何掌门的计划之内,虽然他暂时还没醒来,那也只是因为敌人的毒太狠辣,他需要时间化解。大家不用担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思无涯撵走了四有,又让两位医士到小内室休息,自己独自坐在小何床边。 密室里的烛火不算很亮,又有一段床帏挡着,投到小何脸上的光就很柔和黯淡了,思无涯往前凑得很近很近,才稍微能看见小何的五官。 他悄声对着小何的耳朵说:“这就很好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双关话。 他连忙补充道:“我是想说,你看,又被你说着了,我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哎。” 小何不语。 其实就算思无涯眼睛不盲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关注过小何的睡颜。即使两人同吃同睡的日子,谁会去观察同伴的脸呢?大家都那么熟了,仿佛对对方了如指掌了,其实也许过了十年才会发现对方鼻子旁边长了一颗痦子。 但是思无涯就是有一种印象,小何脸色安详的就好像在笑。按说中了毒的人,不是应该五官扭曲很痛苦的样子吗? 思无涯就问:“你到底是中了什么人的毒?你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你给我赶快起来,大家都急着知道答案呢。” 小何还是不语。 思无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小何的身体说:“怎么人一旦躺下就显得小了一号呢?”边说边伸出手去够小何手边的扇子。也不知道四有里面的谁这么贴心,帮小何把从来不离身的扇子放在他手边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思无涯的手刚碰到一点扇边,就被小何的手闪电般抓住了手腕,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随便碰人家的兵器,可不是闹着玩的。” 思无涯立刻笑了:“失礼失礼,果然不能欺负人家看不见,就随便动手动脚,被人抓个现行就尴尬了。” 小何说:“你尴尬吗?我看你好像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思无涯赖皮:“我是个瞎子,摸得不是地方,那也在所难免。” 小何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怎么才两日不见,你这油嘴滑舌的本领学了不少?” “士别三日……” “闭嘴。” 思无涯这才问一句正经话:“你怎么样?痛不痛啊?”他刚想说刚才看你好像在笑的样子,忽然又耍个心眼,决定先不告诉小何自己已经能看见的事,找个机会再吓他一吓。 小何得意地说:“痛是当然痛的了。不过事情办成了,心情比较好。” 怪不得笑。 思无涯说:“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吗?你给自己下的这个委托,好像极度凶险啊,你对自己真够狠心的。” 小何嘿嘿笑,“有花都告诉你们了?咳,你现在还敢说有花是凑阵型的吗?” 思无涯严肃地说:“不敢。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随便褒贬人了。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而且这个意义完全不该以大小轻重来衡量。” 小何说:“思掌门真是善于三省吾身啊。你知道吗,说起生存的意义,有时候一个人哪怕什么都不为你做,就只是自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都是对某人最大的帮助和安慰。” 思无涯连连点头:“对对,以前我对天纵和天赐都是这么期望的,不需要孝敬师父,只要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就足矣。” 小何又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说:“你还在为天纵的事懊悔吗?” 思无涯说:“送他去大铭将军府,是我的错。要是他一直留在大孤山……” 小何打断他说:“思无涯,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命运之神呢?能左右别人的生死?袁天纵是个成年人,去哪里是他自己就能决定的,他当日同意去将军府,是因为他真的想去,想和师弟袁天赐在一起干一番事业,你只是给他引了根线而已。” 思无涯说:“可如果我不同意去,他应该会听我的。我当时想着袁天赐脾气急躁,或许师兄在旁边压着火,能稳当些。” 小何说:“你这些设想完全没有错,那场火完全是个意外,是天灾,不是咱们普通人类控制得了的。” 思无涯意识到现在不是和小何争论这些事的时候,于是赶紧问他:“好,我们不说那个了。不打算给我讲讲,你办成的那件事吗?我还挺好奇的。其实你去之前,我差点拦着你。” 小何想起思无涯说的“卖,把刀当了也行”,那个时候,思无涯就意识到危险了吗?还是意识到自己此行是为了他? 小何不想瞒着他了,现在事情既然成了,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他问思无涯:“哎,你今天怎么忽然来到我伤透楼了?难道是感应到我已经替你杀了当初下毒害你的人?” 思无涯叹道:“啊,果然是这样。还说什么自己委托自己。” 小何说:“当然是我自己要去办的,你又没有委托我。” 好像说的也没错。 思无涯又说:“可是你不觉得你太冒险了吗?若是耽误了解毒时间,你现在已经……” 小何答道:“没有如果,事实是我现在活着,他死了。” 思无涯说:“他只是个杀手,奉命行事而已。” 小何:“话是没错。他要杀别人,我半点意见没有,但是动我的朋友,我没法忍。我是个小气的人,睚眦必报。不像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呢。” 思无涯一时无言以对。想了很久,才组织起一句话:“我也是个小气的人,你自己去干这样大事不叫上我,我有点生气了!” 小何笑得差点呛住,思无涯急得赶紧把两位医士喊出来。 喝水,喂药,安抚,小何才好不容易止住咳。两位医士重新回内室待着。 思无涯又说:“既然你现在平安了,我也消气了。但是我可不想第二次看到你这个样子。” 小何说:“你就不能问点重点的?难道你不想知道背后主使之人吗?” 思无涯说:“知道了又怎样?难道天天提防着?那多累。” 小何说:“咳,你这也太心大了。” 思无涯忽然想到,人家何所以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打探出的消息,要是自己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也太扫兴了吧? 他赶紧纠正自己的态度,往前凑了凑:“不过,知道了以后,我可以主动出击,哼哼,让我给他表演个反客为主,杀他个措手不及。” 小何说:“着啊,你那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论,早该抛弃了。如今的江湖,可不是你师父袁大义那时候的情形了。再说,袁师父爱憎分明,雷厉风行,可比你痛快多了。” 说别人,思无涯或许不大服气,可是说起师父来,他一百个口服心服。聆听完小何的垂训,他问:“快说,到底是谁啊?” 小何略带神秘地说:“就是秦将军。” “啊?大铭将军?我几时得罪过他?我人都给他送了两个过去!” 小何就笑:“别急啊,此秦将军非彼秦将军也。这故事还挺长,咱们要不让有风先准备点宵夜上来?” 思无涯才想起来小何自打回来,除了灌了一肚子药,还没吃过一口饭呢。 他连忙站起来说:“哎呀,疏忽疏忽,我这就去找有风。” 小何拉住他的衣服说:“你坐着。这里的路你又不熟。我这不是有个哨子嘛,我一吹,保管进来好几个人。” 思无涯心说刚才差点露馅,赶紧坐下来。 果然哨子一响,不但有花进来了,有风和有月有雪都进来了。 四有门人看见门主又活过来了,都开心地要命,有月说我出去通报大家一声,就和有雪先出去了。 何门主好好夸奖了有花一番,有花也高高兴兴地出去歇息了。有风就眉开眼笑地问:“门主想吃点啥,尽管点,保证一刻之内做好。我刚才把您平时喜欢的菜品都准备了食材。” 小何得意地看着思无涯:“瞧见没,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有此人不可少。” 思无涯等有风出去以后,对小何说,“所以我还是认为有风以一敌四。” 小何说:“你是在变相说我是个饭桶吗?” 思无涯状甚无辜:“我没有说啊。” 小何说:“你扶我一下,躺着太累,我还是起来吧。” 思无涯一把手搭上小何的后背,立刻感觉全是汗水,不过这也说明刚才灌进去的药已经带着毒排出了体外,所以小何才能起得来。这场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思无涯问:“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小何说:“当然要换,我这么雅致的人,怎么可能穿着汗臭的衣服和思掌门坐在桌前吃饭?” 思无涯现在一点不想嘲笑小何的爱臭美的毛病,甚至决定以后也不再嘲笑半句。甚至如果有可能,他还愿意陪着小何去采买那些平常他认为纯属多余的兴趣之物。 思无涯四处瞅一瞅,小何说:“在内室有衣服,我自己进去换吧。” 思无涯扶着小何把他送到内室门口,松开手的时候,小何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思无涯不瞎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小何笑起来是这样的……原来一个人只有瞎了以后,才能看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思无涯还在门口发呆,就听小何在里面说:“咳,其实你进来也无妨,反正你也看不到,哈哈……” 思无涯就作势推门:“那我进来了。” “啊不要,还是算了吧。”小何又怂了。 有风说到做到,一刻钟后,思无涯和小何就已开始大快朵颐了。 两人一开始谁也顾不上说话,匆匆吃了一阵后,小何才说:“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思无涯问:“有没有一种再世为人的赶脚?” 小何说:“所以还得感谢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跌宕起伏,这一折腾,把我挑食的毛病都治好了。” 思无涯说:“毛病多的人长寿。不治也罢。” 小何说:“上次说过,大铭将军有四位夫人,其中第一位夫人给他生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统领一方,他就是木下城的秦骥将军。” 思无涯点点头:“哦,老子英雄儿好汉。” 小何说:“可惜这位秦骥将军心胸不太宽广,是个善妒之人。他对父亲娶后娘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而且对大铭将军招募袁天赐也抱有成见。” “讨厌后娘这事我理解,可是天赐又怎么了?那人说天赐的坏话了吗?” “那人倒是嘴紧,只给我一句‘遏云刀耍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比得过人家的父子情吗?’” “啊,这样看来还真是......” “所以我说不是天赐不好,是你的天赐太优秀,优秀到使人嫉妒成恨了。” 思无涯就不明白了,“优秀有错吗?” “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秦骥是个善妒之人。少年时期就失去母亲的他,对父亲肯定是看得很紧,父亲再娶他生气大病一场,而父亲对一个普通的护卫袁天赐赏识有加,更加让他不满。这不满他不敢发作在父亲身上,就只好发作在袁天赐身上。” “这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过,袁天赐本人对这些事倒是毫不知情。对大铭将军,他尽本分做事,恭敬而疏远;对秦骥,他更是非我同类无意结交,能不见就不见。” “啊,是,天赐虽然淘气,但是并非多事之人。” “哎,思掌门,袁天赐到底是有多淘气,令你记仇到现在?人家天赐那里,可是都记着你的好。” “你怎么知道?”思无涯听出一些端倪,“莫非你最近见到天赐了?” 小何说:“去木下城之前,我不是去取了一些东西吗?在半路碰到了袁天赐。” 思无涯连忙放下饭碗,问道:“他怎么样?” 小何也放下饭碗,“看来我要是不把他的情况跟你好好汇报一番,你都无心过夜了。” 其实小何当然不是偶然遇上了袁天赐,他是特意在他常去的酒楼等到的他。 袁天赐看到何所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方面他思念着师父,忽然看见师父身边的人,自然爱屋及乌,很想从何所以那里打听一些师父的消息,另一方面,当他想到这个人是师父最信赖的人,和师父交情最铁,他就隐隐有些愤懑。 他们自然谈到了袁天纵被烧死一事,袁天赐非常冷漠,说:“我不都告诉思无涯了吗,就是我干的。” 何所以说:“你一直想通过违逆他的方式得到他的关心,你这次差点就得到了。” 袁天赐冷哼一声:“得到?如果他对我的关心有对袁天纵的三分之一…” 何所以说:“袁天纵自小被人弃于荒野,十岁前智力都一直停滞在三岁左右的水平,他是一个先天的病人,你和他计较?” 袁天赐说:“是的,我就是这么不堪,我就是这么小气,我宁愿有病的是我!” 何所以说:“难道你病得还轻吗?烧死自己的同门师兄,还有比这更丧心病狂的吗?” 袁天赐:“哈哈!看来我总算干了一件引起你们注意的事,丧心病狂!不错,从叛出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师门开始,我就已经走上了丧心病狂的不归路。我袁天赐遭万人唾骂都不为过,可是师父他,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教训我?哪怕他让我在思过台跪着面壁一百天,哪怕他让我挥刀砍断大孤山顶所有的枯竹,哪怕他命令我挥刀砍断自己的手臂……师父……” 到最后袁天赐声音已经哽住,泣不成声。 “小子,要想得到思无涯的教训,首先你得是风雷门的人。”小何冷冰冰的抛出了这句冷冰冰的话。 “是了,我早已不是风雷门的人。”袁天赐最后叹了一口气。 “何掌门,你能好好照顾我师父吗?你们查到下毒的人没有?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一定千刀万剐了他。那晚上,要是师父不不来找我,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看来袁天赐只知道他师父是在那晚遭了暗算,瞎了眼,完全不知道师父是替自己挡了这一劫。 但这,并不能成为何所以原谅他的理由。 何所以冷冷说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袁天赐虚弱地笑笑:“也是,若说世间真有人配做思无涯的朋友,配关心他,也只有你何掌门了。” “哼,你小子说得没错。”何所以得意洋洋,夸奖天赐的话差点都要出口了。不过他还是及时住了口,他来的目的就是确认袁天赐不在大铭将军的三大高手名单中。确认完,他起身就走。 “可是我并不羡慕你,你知道吗何掌门?”袁天赐在后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与我何干?”何所以渐渐走远。 “因为这样的你,也是无法得到思无涯的。”看着那个高傲地远去的背影,袁天赐轻声说。 袁天赐小的时候一直纳闷,为何师父对天纵那么温柔,对自己就那么严厉呢? 挨了批评的天赐怕师父疏远他,只能犯更多的错来吸引师父的注意力。 大孤山上青蛇多,师父一再嘱咐不准徒手抓蛇,可是袁天赐偏不听。 他倒也并不莽撞,他事先跟在捕蛇人左右,几天下来就把人家的绝活学了个透,抓到蛇,也学人家的样子剥了皮,去了内脏,剁成段,煨在土罐里,放入薄荷和芍叶调味煲汤。 师父洗完澡,拿一块旧裤腿擦脚,他颠颠地端过土罐,让师父尝尝,说是青蛙腿炖的。 晚饭是糙米粥就青白菜,到这时候早已运动到大肠去了,胃里空空如也,思无涯就没能抵住诱惑。 “小兔崽子,知道孝敬师父了。” 这时候,思无涯才对师父袁大义生出了感恩之心,当师父,果然也有当师父的甜头。 第二天,思无涯问“门口这堆湿垃圾是谁干的?” 袁天纵凑近了一看就嚷起来:“师父,这是蛇皮!” 袁天赐一边看着思无涯的眼睛一边慢慢往院子里退。 “天赐,你给我站住!” 思无涯不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但是袁天赐的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告诉你有毒,你记没记住?” “又不是全身有毒,避开不就行了?” “你还有理了?师父的话就是命令,令行禁止,记没记住?” “可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吗?我又没想毒死师父!” 怎么说理去?一个孩子的逻辑完全和大人背道而驰。 “你,上午面壁,下午挥刀两万次。” 下午思无涯到后山思过台上一看,这小子还真是在挥刀,可那招式既像砍柴又像剁鸡,反正完全不是风雷门祖宗保管了一十五代的刀谱上的路子。 思无涯被气笑了,“袁天赐,你倒是说说,这是哪一路的刀法啊?” 天赐看见师父笑了,得意地跑过来说:“师父,这套刀法叫做月异星邪,是古龙大侠原创。弟子偶然得来的。” 思无涯听了大吃一惊,“天赐,你说什么?”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过凌厉,袁天赐往后退缩了一步,观察着他的表情,欲言又止。思无涯连忙换了一种语气说:“月异星邪,这种传说中的刀法,连师父都没见识过呢!可能连师祖都不一定见过。” 袁天赐这才忍不住说:“真的师父,是月异星邪,我在天纵的包袱里发现的。” 这下思无涯更无法淡定了,他抓住天赐的肩头说:“哪个包袱?天纵哪里来的包袱?” 袁天纵是个野孩子,被袁大义捡回来时,几乎已经赤身露体,和猿猴无异了。他连衣服都没有一件,哪里来的包袱? 袁天赐说:“天纵总喜欢偷偷去一个山洞玩,有一天,我跟了过去,就发现了那个包袱,和里面的刀法。” 思无涯只是遵循着师祖师父的教诲,不让天赐练习月异星邪刀法,其实对这个刀法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害处,一概不知。但是天赐可不像他那样老实,于是思无涯换了一种策略,“你要是听师父的话,我可有奖励给你。” 天赐立刻变乖起来,把刀和刀谱连同包袱一扬手扔到山涧去了。这痛快劲倒把思无涯难住了:因为他还没想好出什么奖品奖励徒弟呢。 无奈他只好温语和徒弟商量:“天赐啊,那你觉得你想要什么奖励?” 天赐依然很痛快,说:“我想要师父陪我下山逛一天。” 思无涯说:“啊,就这么简单,你不再想想了?比如问我要把趁手的刀什么的?” 天赐依然坚持:“刀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我就想和师父下山逛一天。” 成吧,这要求一点不过分。 可是,第二天袁天赐高高兴兴起床以后,发现师父领着穿戴一新的袁天纵,在门口等他呢。 袁天赐的小脸立刻拉长了,可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敢太忤逆师父,最后委委屈屈地出了门。 思无涯还纳闷:孩子的心性就是变化多端,昨天还兴高采烈的,今天怎么就霜打的茄子一样了?问他是不是病了,摇头,问他要点什么,摇头。倒是袁天纵像小鸟出笼,一路的欢歌笑语。 袁天赐想起往事,不禁苦笑。小孩子也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吧。和师父一起下山的愿望都达成了,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太执着于单独一起,不是自找苦吃吗?就算单独一起,走的也是那些路,玩的也是那些花样啊,袁天纵那个半傻子,当他不存在不就好了? 袁天纵,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傻?小的时候你缺心眼,智力发展慢,可是成年以后,连师父都说你已经是个正常智力的男人了,你为什么傻到冒着那么大的火跑回去取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件东西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那不过是我随手用小刀雕刻的一段木头而已。 只不过这段木头恰好被我雕成了师父的模样。 我都不要了,我就随手一扔扔给了你,雕得那么粗糙,不值得你那么珍惜,如果你想要,我重新给你弄一个就是了。反正我抽屉里有很多,比这个精致好看的多了去了。你这个傻子! 我真想赌气就那么看着你自己去送死好了!你自己不惜命凭什么要求我们珍惜你?我又不是你娘,我也不是你师父。 可是不行,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生气的。师父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相反,如果师父知道了是我冒死救了你出来,他肯定会在心里感谢我的吧? 可惜,我没有那么好运,没能救你出来。 算了,反正我早已是大逆不道,就让我万劫不复吧。 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好长,长而孤单,凭空多了一份悲伤的气氛。 9 安静地听小何讲完,思无涯问:“总之他还是不肯改口?” 小何一改之前的谴责语气,沉思着说:“也许你是对的,他越是这么往自己身上揽,反而越是说明事情不是他干的。” 思无涯就有点高兴了:“你看是吧。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同意我的。” 小何说:“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还是不要再去追究了。天纵自小命苦,但是跟着你这个师父,享受到了温暖和关爱,对他来说,已经不枉了。” 思无涯说:“可是天赐他,到底是有什么心结啊?” 小何眨眨眼,“思无涯,其实你内心里真正最关心的是袁天赐吧?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袁天赐,他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上天让他落入我的背筐,肯定是有原因的。” 此时的思无涯,当然不会想到,日后袁天赐命丧自己手中,给自己短暂的一生画了一个圈,生也思无涯,亡也思无涯。 长相思兮思无涯。 难道思无涯和袁天赐就只有斗嘴斗气,没有过和谐共处的欢乐时光吗? 那也不尽然。有一次袁天赐上树掏鸟蛋,失足落下摔断了腿,思无涯临时当起了医生和护士,每日换药送饭,天赐一边吸溜着热粥,一边问:“师父,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天赐呢?” 思无涯难得看见袁天赐这么乖,这么老实,差点忘了他是因为闯了祸才卧床变老实的,就也用难得的温和语气说:“因为你是上天送来我的背筐里的,所以可不是天赐的嘛。” “师父你真能编,我听其他人说过,有的人是送子鸟叼来的,有的人是大路边捡来的,也有人是从河上漂来的,就是没听说有谁是从背筐里出来的。” 思无涯宽宏大量地笑笑:“说来连我都不敢相信。但是接下来我将告诉你一句实话:其他人说的都是谎话,独有我说的才是真的哩!” 思无涯还真的没有诓骗袁天赐。那天思无涯独自上山采药草,一不小心从山梁掉进了深沟,正在看着腿上的擦伤苦恼呢,忽然就觉得后背一沉,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他的背筐。 他解下背筐往里一瞧,好嘛,好大一个宝贝孩子。不知道怎么,也从山梁上滚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家遗弃的呢,还是不小心从骑马的人那里误失了的。 思无涯爬上山梁等了半天,没有什么人来认领,无奈只好带回家。后来就被师父安排收做了弟子。 说起来,也是上天赐与的缘分呢。思无涯想到此处,眼神愈加柔和起来。 袁天赐是个机灵鬼,一看今天师父心情这么好,对自己也和善,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以免问多了惹起师父的火气来。 于是他又问道:“那我为什么姓袁呢?” “因为你是猿猴生的,所以姓袁。” 姓袁当然是因为师父姓袁,但是思无涯还是借机捉弄了袁天赐一下。 于是二人又斗了半天嘴皮子。 思无涯总结了一下,总归是自己不够好吧,没有找到能和天赐更加友好的相处下去的办法。 担心小何太劳累,思无涯催着他卧倒休息。 小何说:“我想去大孤山。总觉得你那里更容易睡着似的。” 思无涯啧啧:“怪事,我那里的硬板床怎么比得了你这里的温香软被?” 于是第二天,几个门人送他们回到大孤山。 落樱夫人已经先行上路返回济南府,小何还是住到小书房。 小何舒服的躺了一会,说:“明日就启程了,今日就让我们好好度个闲日子吧。” 思无涯说:“不错,只要三大高手里面没有袁天赐,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小何笑了:“说得好像你多害怕袁天赐似的。哎我问你,如果真的让你和天赐对决,你有几分胜算?你这做师父的,会不会也像人家说的那样,留了几手硬手以防徒弟反攻?” 思无涯说:“天赐这孩子有着我所不及的天赐异稟,好像无论什么刀,什么刀法,到了他手里,都会革新为一种全新的东西。别的弟子如果风雷刀法练走了样,我会批评,但是天赐,我却觉得开不了口,仿佛自己没有资格评判似的。” 小何啪的合上扇子,“所以我才说其实你偏爱的人是袁天赐。” 思无涯苦笑:“但是天赐却不这么看,他觉得我这个师父最看不惯他。” 小何重新打开扇子:“那也没辙啊,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思无涯不屑:“大白天的,唱什么月亮。” 小何又说:“这三大高手里,不论是虎啸拳的传人邱山川,还是三夫人,都不在话下,只是这第三个人,有点神秘莫测。” “怎么讲?” “他没有名号,而且带着面具,听说是那场大火中的另一位受害人。因为大火毁了容,才终日戴着面具。” 思无涯眼睛睁大了:“有意思。那眼睛还好吧?要是一对瞎子对决,那场面我想想就觉得诡异。” 小何抚着胸口:“思无涯,我可是断了三根肋骨的人,已经不能帮你出力了,你要是让我笑得伤口崩裂,昏死过去,那我可是连出谋划策都帮不上你的忙了。” 思无涯连忙摆手:“我只是实话实说,我又没讲笑话。再说了,谁让你那么鲁莽?非要一人去对付那个五毒帮的打手?人家五毒帮不是光会使毒,人家哪个的手上功夫都不弱,拍了三掌断了你三根肋骨都是轻的!算你运气好命大!你不说这事我都差点忘了生气。” 小何一听最后这句,又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最后,小何还是拿出一副庄重样子说:“别生气了。我感觉以你的实力,以一当百都不成问题,就是怕你到时候见了三夫人,怜香惜玉,下不去手。” 思无涯说:“你忘了吗?我是个瞎子,就当她是个男人好了。” 小何一拍大腿:“对啊。就凭三夫人的狠劲,打起来说不定比男人还男人。你知道吗?她的武器叫做长相思,是类似混天绫的一条长绳索。相当难缠。” 思无涯:“狠我倒是不怕,但像长相思这样的软兵器,我见识的少,恐怕要挨打。” 小何说:“你不是号称皮糙肉厚吗?现在我希望,你皮能再厚点就好了。” 思无涯说:“要是三夫人如愿嫁给了秦可观,我这顿打就可以免受了。” 小何说:“是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能阻止秦可观和段锦见面就好了。” 思无涯说:“哎,缘分注定的事,凡人怎么左右得了呢。” 小何说:“那年段锦随母亲赴漠北探望文姬夫人,回程中遇了罕见的风沙,又遇流沙十三响马,幸而秦将军相助,才脱困。他们二人原本都住在济南府,却从未有过交集,谁知道两人都跑到极远的漠北之地竟然就相会了呢?” 思无涯说:“所以才称得上佳话啊。” 小何说:“思无涯你也太没有立场了,刚才还在为三夫人惋惜,现在就站在了落樱夫人一边。” “我哪有,我只是就事论事。谁会和谁在一起,谁会和谁到最后,有时候就是当事人本人都不一定自信的知道呢!” 第二日就是决战之日了,这两人却喝着小酒,谈起人间际遇,风尘俗事来了。 小何又问:“落樱夫人那个信是假的,你早知道吧?” “嗯。” “那你还帮她?” “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我师父。”思无涯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如果师父活着,她一定会为窦芸娘的女儿出头,所以,师父不便,弟子服其劳,理所应当。唉,我想师父了。” “说来你不信,我也想。”小何接道。 “你?去你的吧,她可差点杀了你。” “我是那样记仇的人吗?”小何伸长了脖子。 思无涯就笑了,高举起酒杯说:“敬不记仇的人!” 小何也呵呵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思无涯说:“小何你知道吗,有一天我曾经问师父,我可以叫您师娘吗?” 小何立刻说:“那怎么行,堂堂风雷门的门主,威风八面,盛气凌人,一句师娘可就把意境全毁了。我怀疑你是想娘了。” “不是,她说,‘我可是个未婚配的姑娘,怎么能做别人的师娘呢?’” 咳,有道理,要做别人的师娘,那得先嫁给人家的师父啊。 可是袁大义的这句话里,又好像不完全是这样的意思。 小何咂摸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小声问:“你师父她,为何一直没有婚配呢?像她那样的美人,求亲的人应该多得能把门槛踏破吧?” 思无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但是我听说江湖上有个这样的规矩:继承父亲教门的女子,必得发毒誓永不嫁人。因为女子嫁了人,就如泼出去的水,是不该再和娘家分庭抗礼的。” “这是什么毫无人性的规矩?我不信你师父那样的人会受这种规矩的束缚!” 思无涯定定地看着小何,一时间失语了。 小何眨眨眼,有点心虚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我是忽然觉得,可能你才是最懂我师父的那个人。” “啊,您过奖了。袁师父这样的奇才几百年里才能出一个,我们有幸和她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已经是难得的际遇了,我可不敢奢望能读懂她的心思。” 思无涯犹豫了片刻,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小何你说,师父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小何凑近了说:“思无涯,你是不是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思无涯挠了挠头:“打听师父的这些事,是不是大不敬啊?要不是你刚才说师父不是那种受世俗规矩约束的人,我还不敢问呢!” 小何莞尔一笑:“你要不问,我也不敢提这事。但是我这里还真可以给你一点线索,就在咱们莲雾城,就有一个你师父的故人。” 思无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的吗?是谁?” 小何说:“我也是近日刚刚得知的。虽然不是十拿九稳,但我感觉非常有可能。我先说说经过,你听听看。” “快说快说。”思无涯的鼻子都快凑到小何的额头上了。 10 于是小何娓娓道来: 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话最少的就是疯画师上官南行。刚认识的挺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直到有一天,他的工作台上意外的摆放了一盆盆栽。开着蓝色的小花,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惊艳的蓝色。 我低头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毛绒绒的蓝色小花瓣。 “别动。” 我急忙抽回手,但见这株蓝色花草上并未有任何刺棘,莫非是主人太过偏爱,不想其他人染指碰它? “因为有毒。”主人及时解答了我的疑问。 “咦,我以为…” “没错,上官家的暗器是从来不淬毒的。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我当然大吃一惊。一来是因为他竟然坦白自己要服毒,二来,他竟然对我坦白!我们之间,除了买卖关系,好像并无深交。 我错愕之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忽然笑了一下,虽然这笑谈不上是开心,也说不上是揶揄。 他这人一定很久没有笑过了,所以他的笑容才会显得这么别扭。 疯画师接着说道:“何掌门,我听说近年来江湖上杀人最多的就是你扇公子了?” 我随口说道:“怎么,上官先生要为民除害么?” 他摇摇头,“不,你们暗器门本来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赏金猎手,自古就有的职业,轮不到我说三道四。我是想问,下手很快以至于目标都感觉不到痛苦就已经咽气的法子,真的有吗?” 我一听原来是这,便答道:“上官先生,和您说句实话,这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终究杀人手法,虽然我自认已经很接近了,可是毕竟挨宰的人不是我,我实在没有资格发表评论啊。” 疯画师又笑了一下,这次比上次正常多了:“呵呵,有资格的人是不是都已经烂在黄泉路上化作春泥了?” 我再次看向那朵朵蓝色的小花,“上官先生,这到底是什么花?” “啊,准确的说,它是一种草。乌头草。世人也把它叫做断肠草。” “嚯,听起来很霸道的样子。” “谁知道呢,我还没有尝试过。”疯画师淡淡回道。 我走近疯画师坐着的轮椅,把他推到门口的檐廊下:“上官先生,你是不是很久没晒太阳了?不多晒晒太阳,心情是会发霉的。我知道咱俩没有什么交情,可是我还真的不想你死。如果我不能按期更换我的扇子,不能欣赏到崭新的扇面画,我的生活品质就会大打折扣啊。如果您不嫌弃我,可否告诉我为什么呢?” 上官南行眯了一会眼睛,可能真的许久没有接受阳光的洗礼了。 我站在他身后,默默等着。我当时就断定,他一定是被某件秘密的事情折磨太久了,才会对我这个并非朋友也非亲人的人说出那种话。 上官南行忽然仰头看向我,表情已经大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好像有个少年的影子附在了他的身上。他问我: “何掌门,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我,我还不知道。” 我知道我这个回答绝对是不大及格,但是我也知道其实上官先生也并不会在乎我的回答,只要我肯听,他想讲,我说什么都无所谓。 “我们上官家族有一个世袭的敌人。”上官南行一开口,我就知道我要听到一个很长但很有趣的故事了。 我拉了一把交床在他旁边坐下,说:“啊,原来所谓世仇,真的是正经存在过的东西啊。那得是多么长情的人,才能记仇记得那么久!啊,我搞错重点了,莫非您喜欢的人竟然跟仇人有关系?” 于是,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仙极门的门主和他的兵器制造商度过了一段难忘的休闲时光,上官南行第一次对人敞开心扉,讲述了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这经历曾让他断肠,也让他改性,可是若没有了这段经历,他宁愿不曾来人世走过。 上官家族的世仇就是江湖上某大门派的掌门人。但是这个仇属于族姓私仇,和门派没有关系。所以当时那个门派的掌门人留下一封书信后,独自一人上京找上官南行的父亲上官无心决斗。 那掌门人有一个深爱的独生女儿,他不想让仇恨延续到女儿身上,所以想通过自己哪怕一死来了断此事。意思是世仇什么的,到自己这辈子就截止好了,后来人就不要再提这茬了。被世仇所累的人,真的受够这种日子了。 两个人按照约定来到无人的小树林,——别问我为何是无人的小树林,可能这就是江湖惯例吧。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从黄昏打到黎明, 又从黎明打到了黄昏,最后,那掌门人终究是败了,含笑死在了上官无心的剑下。含着笑可能是因为毕竟心愿达成了嘛,所以死而无憾了。 上官无心在那掌门人弥留之际,死命地又把他摇活了:“我只想告诉你,其实我早有意终止咱们两个家族的世仇,所以压根就没有让我的独子上官南行习武。” 那掌门人两眼翻白撒手人寰,没人懂得他内心的凄凉:早知如此,我们两个还在这拼什么命啊!我这不是白死了嘛。 上官无心郑重地对着那掌门人的尸体说:“你放心吧,我这就让我儿南行把你的尸身运送回家,本来应该我亲自去的,可是不瞒你,我也不成了。你的刀真不是吃素的,你扎了我几刀你自己也知道。我现在没有暴血而亡,只是因为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我儿说。” 上官南行遵父命,运送那掌门人的尸体来到他们门派所在的一座山上。 上官南行是第一次出远门,内心的雀跃简直无可比拟,要不是这趟差事运送的是个死人,他早已放声高歌起来了。因为其一,上官南行是上官家族的惯宝宝,一直生活在无风无雨的温室里,平日除了习文认字,琴棋书画,从来没有经过什么血雨腥风,所以对江湖充满了幼稚的向往;其二,那座山的风景实在不比寻常,且不说京城没有这么高的山,即使同样是高山,像那座山那样壁立千仞,悬崖飞瀑,百鸟云集,野花盛开的美景,也不多见。上官南行简直动了在此定居的念头。上官南行喜欢绘画,要是不把此山美景画遍,他真是不甘心离去呢。 且不说上官南行在深山美景中流连忘返,且说那掌门人的女儿,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因为门派的师兄弟们按照师父的嘱咐,过了好几天才把掌门人的信拿给她。 结果自然是她没等看完信人就已经炸毛了。因为母亲离世较早,女儿和父亲相依为命,感情非常好,而且因为自幼随父亲习武练刀,对父亲还有一种对待师父般的尊敬和崇拜。 其实那掌门人的女儿,论刀法几乎已经超越了她的父亲,但她从不显露出来,因为她想让父亲永远保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对父亲的担心简直让那女儿发了疯,谁也拦不住她,师兄弟们本来就都怕她,加之就是真打也已经打不过她了,眼睁睁看着她冲下山,大家只好跟在后面,不像阻止,倒像追随。 结果他们就在半山道上和上官南行一行人撞上了。 上官南行正牵着马和随从们指点着山上的花草树木,忽然就见一匹白马从山上疾冲而下,真的就像古文里说的“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马上白衣少女几乎和马匹融为一体,只有乌黑的头发随风飘起,格外耀眼。 上官南行好奇地盯着一人一马的背影犹自顾盼,这时候那姑娘的师兄弟们刚好赶过来了,大师兄毕竟稳重点,就问上官南行一行人所为何来?因为这群人一看就是外乡人,而且随行的大车上好像还载着一口棺材! 上官南行斯文地施礼,自报家门:“乃是京城花匠上官无心家的小辈上官南行。”上官家在京城是兼做苗圃生意的,所以上官南行自称花匠。 大师兄一听慌了:“快,赶紧把师妹叫回来!” 师妹一听上官家的人找上门来了,二话不说,拨马回头,转眼又来到上官南行跟前。 上官南行刚才只来得及看到姑娘的背影,就已经唏嘘不已,现在忽然就看到了姑娘美艳绝伦的正脸,一时间哑口无言,竟像一截木头矗立在那里。 公道的讲,上官南行也算是品貌双全的男子了,在京城左近也有不少的仰慕者,加之他画工精湛,心灵手巧,一直以来都有点孤芳自赏,自命不凡的意味。今朝还是头一次如此失态。 那姑娘可没空管这些,她用马鞭指着上官南行,厉声问道:“你是上官家的什么人?来做什么?” 上官南行这才把魂魄召回来,再次施礼道:“上官南行,特来奉还贵派掌门的金身。”说着拿手招向大车上的棺材。 姑娘一听如雷轰顶,飞身从马上跃起,眨眼已抽刀在手,一招兔起鹘落,从上官南行面前掠过,上官南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一下子扑通跪倒在地,然后一阵钻心的剧痛使他骤然疼晕了过去。 上官家的人慌忙拥到小公子身边,但见鲜血从膝盖处汩汩流出,眼见着公子的双腿已经废了。 有个领头的就哭喊:“姑娘也太心狠了,我们公子是不会武功的!” 其实那姑娘也已经看出上官南行不会武功,要不然,他就不是膝盖断裂,而是双腿离身了。她是在最后一刹那发现这年轻人竟然一动不动地等着挨刀,才暗叫不好,急忙抽力,可惜为时已晚,还是伤了他的双腿。 故事讲到这里,思无涯插嘴道:“上官无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手无寸铁丝毫武功不会的儿子送到人家的地盘,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小何耸耸肩:“谁知道呢。江湖道,在老一辈人的心里,可能有其独特的诠释吧!如今斯人已逝,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咱们永远也不知道答案了。” 姑娘这时候也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但是再一看父亲的棺椁,也顾不上这些人怎么想她了,扑过去抱着父亲的棺木就痛哭起来。 那大师兄毕竟是领会师父的意思的,知道师父的本意是不想再结仇。既然现在伤了人家的小公子,那就最好好好地转圜,转圜好了才不会再生干戈。他招呼自己人找来医士给上官公子包扎了伤口,两道人马都垂头丧气的往山顶门派院子里走,还没走到呢,又接到了另一个噩耗:上官无心老先生因伤情严重,不治而亡。 上官南行倒看不出来有多伤心,可是那姑娘却陷入悲伤中,一连数日锁在自己屋里谁也不见。 可能姑娘一来是悲痛自己失去了父亲,二来是悲痛自己永远没有机会给父亲报仇了。三来可能就是无法面对被自己废了双腿的上官南行。 姑娘刺杀上官南行,本也属情有可原,但是姑娘也做好了被上官南行怨恨的心理准备。可谁知上官南行醒来后,竟然丝毫没有责备姑娘的意思,这样一来,好像姑娘的希望落了空一样,姑娘直觉得有火无处发泄,愈发烦闷。 上官南行醒来后把周围的人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人,最后只好开口问:“伤我的姑娘,去哪里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找仇人要发怒什么的,可是看他那躲避的眼神,那嗫嚅的口气,又不太像生气的样子。 门派大师兄就试探着问:“姑娘是我们掌门的女儿,因为丧父之痛才对阁下动了手,还请阁下不要挂怀。”说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把人双腿都废了,还要求人家不要记仇,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谁知上官南行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不知内情,我不怪他。” 大师兄暗暗称奇:“姑娘要是知道内情,估计早把你杀了。”但还是赞许地说:“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体谅大度。” 上官南行又问:“她还在伤心吗?我能否见见她?” 大师兄以为上官公子是想好好劝劝师妹,排解一下失去父亲的痛苦,毕竟他也刚刚丧父,同病相怜,可能会有共同语言可以交流。 于是站起来说:“我这就叫师妹过来。” 但可惜,大师兄面子不够大,师妹没有请得动。大师兄没辙,只好假装自己有事情,也不敢在上官南行面前露面了。 这一来,上官南行独卧病榻,更没有机会见见姑娘了。 就那么一眼,上官南行早已倾心于姑娘。所以伤残,丧父什么的,都不能阻止上官公子害相思病。 不知道过了几天,上官南行感觉自己快要绝望了,腿伤倒是已经愈合了,于是吵着要回京城。山上的人早就等这天了,恨不得马上欢送这位公子下山。大家跑前跑后的收拾行李,准备送别礼什么的,上官南行坐在为他准备的轮椅上,用手转着两个轮子在院子里移动。他当然是想看看能不能偶遇姑娘什么的。自己都要走了,难道姑娘都不送一送吗? 也许真的不会。转了一会,上官南行手臂没劲了,心里也泄气了。他一扬手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扔到一边,试图站立起来。 他正喘着粗气运劲呢,一双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略带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想去哪里,我推你吧。” 上官南行回头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脸立刻红透了。 他说:“我想回京城,你去吗?” 姑娘不语,推着轮椅缓缓走到一处花圃前,轻声说:“听说你是个花匠,你看看,我种的这些花,好看吗?” 好看吗?好看吗?上官南行满脑子都是这些花怎么比得上姑娘好看? 但是又害怕若说姑娘种的花不好看,会不会惹姑娘生气? 所以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上官公子想了半天,才回答说:“果然还是大山上长的花,更轻盈可爱些。我家里种那些,就显得有些笨重了。” 就听背后姑娘轻笑了一下,转到前面来,蹲下,伸手摸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说:“你不要为了哄我,就言不由衷好不好?”说完回头看了上官南行一眼。 上官南行正盯着姑娘的侧脸看呢,一下子被捉住了目光,慌忙说:“我是宁愿用我家全部的花草换你一朵小花的。” 姑娘站起来走到另一边,丢下一句:“想得美。” 上官南行以为自己这句略带双关的话让姑娘不悦了,心里狂喊“别走别走!”却见姑娘拿着一朵通红的月季走回来:“枝子上开了好几朵,都快把枝头压弯了,这朵就送给你吧。” 上官南行如获至宝,满心欢喜。 姑娘就问:“京城那么大,什么花没有,怎么你好像头一次看见月季花似的。” 上官南行喃喃自语:“不是花的问题……” 姑娘推着他又走了一气说:“我们这里到底简陋,你回京城以后,还是好好找大夫再给你瞧瞧腿吧,哪怕有一线希望能再站起来……” 姑娘没有把对不起说出口,但是上官南行还是听出了姑娘的抱歉之意。 他连忙说:“没事,我坐着也行。”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这话不伦不类。赶紧补充说:“要去远处,有马车,要去近处,可以坐轮椅车,反正我本来也不会武功,也折腾不了大事。早晚不过是老死家中,无碍的。” 他这一乐观,姑娘更觉抱歉了:“如果你有了非做不可的事,可以指使我去。” 上官南行哪敢呢,“我能有什么事,不过在家做个富贵闲人。” 两人慢慢走着,回到了上官南行的卧房门口,上官南行忍不住叫出来:“要不,你再推我转一圈吧!我在京城,从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山景呢!” 姑娘当然没问题,推几圈都行,可是再怎么拖延,启程的时间也会按时来到。 上官南行神情黯然的上了马车,也不忘把姑娘送的月季花带在身上。 挥手告别,上官南行觉得自己只是空躯壳上了马车,心却还在山上呢。啊,自己长这么大很少哭过,可现在,他真想大哭一场啊。父亲,你就这么走了,谁给我做主啊? 上官南行忍了一些日子,终究按耐不住,给姑娘写了一封信。可是在信里他又不敢写的太煽情,只把自己的日常汇报了一遍,又把京城的一些趣事和姑娘分享一番。末了,又把一瓣干了的月季花瓣夹在信纸中间。感觉自己的魂都附在花瓣上了,可以寄走了。 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上官迟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他等得焦躁难耐,就怨恨邮差太慢,又想或许被某个粗心的邮差弄丢了也未可知。于是又发出另一封。如是,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封,自己自说自话,渐渐也不希求能收到回复了。 中元灯节过了,他又写了一封信,邀请姑娘来年来京城看上元节的灯和烟花。他在信里把节日的盛况描述的很详细,因为他知道姑娘不会来的,他只好边描述边想象着自己正和姑娘一起徜徉在灯市里呢。这样想着,心里就生出心酸的快乐。 没想到姑娘却真的来了! 绝美的妆容,超凡的服饰,似笑不笑的眉眼。一切都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美好。 上官南行如在梦中,离着刚见面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他还是不敢相信姑娘就在身边。姑娘看过了他的书房,看过了他的花房,又回到他的书房,问他要几幅画看看。他大着胆子把自己画的姑娘肖像混在一堆花鸟画里,姑娘简单点评:“头发画得还挺像的。刘海这里,好像有风吹过一样。” 上官南行心里美得像喝了一罐蜜,满足得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姑娘倒是胃口挺好,一连吃了好几家小吃摊子,上官南行偷偷观察姑娘的吃相,只觉得无一处不美。 姑娘就说京城不愧是京城,天南地北的好吃的,都能尝得到。上官南行不失时机地说:“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啊,还有更别致的吃食,还有各种冰镇的甜品。” 姑娘就问:“夏天哪来的冰啊?” 上官南行就给她解说,如何把高山冰川凿下来,快马加鞭运到城里,在深窖里藏好,绿豆点心平常吃已经很好吃了,要是用冰镇半天再吃,那滋味更是清爽解暑。 姑娘就感叹:我们山顶背阴的地方也会存有冰雪,怎么我们就没想到可以炮制食品呢!可见京城人就是心眼多。 上官南行一听,也不敢张嘴邀请姑娘夏天再来了,就又说:“这灯市啊,要是在高处看,会更好看,像流动的光河。” 姑娘问哪里最高?上官南行说,自然是东城墙那里最高,不过一般人上不去,因为真的太高了,姑娘问就是离着皇宫不远的那段城墙呗?咱们去看看吧。 到了城墙下,姑娘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抱起轮椅上的上官南行(对,是公主抱),飞速的蹬上城墙,几个起落,已经来到城墙顶。 上官南行惊魂未定,姑娘已经将他轻轻放下。 上官南行鼻腔里还残留着姑娘身上的香气,手上还留着刚才一紧张抱住姑娘手臂时那柔软而又坚硬的触感,身体分离时温度骤然降下来的胸腹又空又冷。 上官南行发着呆,就听见姑娘说:“这城墙我观察了许久,练习了数日,找到最佳的落脚点,才敢这么托大的。你可不要模仿我哦。” 上官南行几乎哽住,原来姑娘早就来了京城,早就做了周密的准备,就为了今晚把他带上城墙顶端,看一看华丽的灯市。 上官南行用不易察觉的动作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打趣说:“你要是不警告我,我还真想试试。父亲他,怎么会不让我习武呢!可恨。” 姑娘说:“如果你习了武,现在咱俩就只能剩一人坐在这里了。” 上官南行一想,可不是!感谢父亲。 两个人静静看了半天灯火辉煌的京城夜景,姑娘就问“你平日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来。今天可是个许愿的好日子哩。今天即便我做一回贼,估计也没有衙役抽出空来抓我吧。” 上官南行脱口而出:“我呀,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 姑娘依然用着平静的语调说:“换一个试试。但是不能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 上官南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念叨:别的我都不想要。 姑娘的身影忽然如世外惊鸿,又如乘风归去的嫦娥仙子,眨眼间远离了上官南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上官南行不相信姑娘已经走了,因为姑娘没有和他说再见。 她来的时候也许不声不响,但是她走的时候,一定会和自己说再见的。 上官南行就坐在那里等着。灯光的河流越来越黯淡了,人们差不多都要回家歇息了,上元节的高潮已然落幕。谁要是还没有尽兴啊,那也只能等下一个灯节。 灯光暗下去的时候,月亮才显出它的亮丽来。 上官南行对着月亮说:“把我的仙子还给我!” 这仿佛是一句正确的咒语,姑娘真的重又出现在他身边。 她为上官南行拂去脸上的泪水,有点羞赧地说:“我不能为你摘月亮,因为月老是人间少女的姻缘之神,但我去了趟皇宫,为你偷了一件大夏国进贡的观音菩萨,她会保佑你的。” 可是上官南行根本不想要什么观音菩萨。他就像失去心爱宝贝的孩子一样,哭得更厉害了。完全不顾脸上的泪水纵横。 姑娘把观音像塞到上官南行手里,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我走了,不要找我,也不要再给我写信,因为我看了会伤心。” 上官南行不确定姑娘眼里亮晶晶的是否是泪水,因为他自己泪眼模糊,早就看不清了。 上官南行肝肠寸断,却依照姑娘的话,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也再也没有去过姑娘所在的莲雾城和那座山。 一直到七年前,姑娘去世以后,他才搬来了莲雾城。 啊!七年前,正是师父袁大义去世那年。 这下无疑了。 小何的故事讲完了,思无涯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一开始,是伤心难过撅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为师父唏嘘不已,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师父原来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也被那人深深的喜欢,那么那些看似无情飞逝的时光也就有了意义了。 而师父从那次见面以后,就经常发放鹤羽令,帮助没有武功的人完成他们的心愿,是不是就是通过补偿别人,来当做对上官南行的赎罪呢? 所以这也是思无涯一开始就知道落樱夫人手中的鹤羽笺是假的原因。因为武功高强的窦芸娘是不需要鹤羽笺的。至少师父当时是这么想的。 11 “可是,师父为何不肯去京城呢?师父应该是喜欢上官的吧,经常去见见故人,不是会很开心吗?”思无涯唠唠叨叨,对师父的孤独终生总是不能释怀。 小何只好变着词的开导他:“难道不是舍不得大孤山的松涛岩阵清泉明月吗?还有荒草枯叶蝉蜕野蛩,再说了,还有你这个未来的掌门也让她放心不下吧?” 思无涯说:“算起来,那几年正好是我在外游历的日子,我回来以后,师父就已经正式当上了掌门,那时候她的模样神情和做派,一切都变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掌门重担在身,让她自觉隐藏了一些自然的天性,没想到却是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 小何说:“也可能就是跟掌门身份有关,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责任和义务的时候,自然就淳朴些,可是做了一群人的领头人,那就要对一群人负责,自然就严苛起来,要把威严的模样挂在脸上,震慑一些不服从规矩的徒众。” 思无涯指着小何说:“呵,这是你自己做门主的心得吧?” 小何说:“不用说我,你自己想想自己。” 思无涯早想过了,小何当然说得没错,徒弟带了两年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师父其实是担心天纵天赐被师兄轻视,才让思无涯当他们的师父的,弟子缘薄云云,都是糊弄人的。 一个人哪怕平时再漫不经心,可是一旦当了人家的师父,就好像当了人家的父母一样,凭空生出了责任感。 师父太懂这些了。师父好厉害啊,她都没有给人做过父母是怎么懂得这些的呢?难道是女人的先天敏感赋予她这些超能力的? 女人,终究是一种神奇的物种啊。比男人复杂多了。 思无涯觉得,此生哪怕只认识师父一个女人,就已经足够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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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见

    初见

    2022-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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