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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教
1
何兮故意把安眠药摆在显眼的位置,连续一个星期了,霍延始终无动于衷。
于是她决定来点猛的——晚餐时直接往餐桌上搁了瓶百草枯,这下总能看见了吧!
霍延不仅看见了,还笑了,“宝贝儿,你这到底要干嘛?”
何兮假笑,“我要跟你干杯,咱俩好一起上路!”
霍延放下筷子,拿起餐巾在嘴角轻轻压了压,举手投足全是豪门该死的优雅。
“咱们家一屋子的美酒窖藏,你喝什么不好你喝农药?”
“你懂什么,农药别有一番风味!”
何兮梗着脖子,双目圆瞪,嘴巴微撅,像只气鼓鼓的小仓鼠。
她一向如此,豪横又逞强,不管自己有理没理,反正老娘天下第一。说好听点是傲娇,说难听点就是能作。
但架不住霍延就吃这一套啊!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兮比现在更粗暴,也更酷。
当时霍延刚二十二岁,已然接手了霍氏在北方的生意。不是作奸犯科的,却也说不上多么干净。
他年纪小,本就难以服众,偏又热血气盛,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不过一念大意,就被手下人出卖,险些要了他的命。
霍延受伤倒在一条偏僻的巷道里,滂沱大雨将他的鲜血冲刷成溪流蜿蜒至巷外,估计很快就会引来追兵。
浓重如墨夜色中,希望渐渐泯灭。他呼吸越来越弱,心知自己恐怕已难逃出生天了。
对街有一家烧烤店,因着大雨提前关门了。只有门头上的LED灯还在不断滚动着红色的字符,穿过浓密的雨帘成为唯一的光源。
何兮就是从那光中走出来的人。
她打着一把黑伞,高跟鞋磕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天使的铃铛。
霍延心中一动,将全身仅存的力量全部积聚于右手,在何兮快步走过的时候,伸出去够到了她的右脚。
何兮惊叫着骂了句脏话,狠狠踹了他一脚,跳出去好远。片刻后,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随即看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帅哥。
就是那种狼狈窘迫哪怕快死了也遮盖不住的帅气。
虽然何兮后来坚决不承认她是见色起意,但当时那一刻,她确实是惊艳而心疼的。
霍延为了活命,已经顾不上他是猫还是狗了,只管抱住何兮的脚不撒手。
“哎,你不松开我怎么带你走啊!”
何兮不耐烦地说着,俯身去抱他。一手揽肩,一手穿过膝窝,将两条腿并拢到一处。
霍延捡回条命,又别扭起来,“你背我行吗?我一个大男人,公主抱太难看了……”
万一路上碰到来救他的小弟或者是来砍他的对头,那还不如死了呢!
何兮双臂使力,费劲地抄起霍延,“现在是我救你,我想抱就抱想背就背,你乖乖呆着就是了,废话真多!”
短短两句话就让霍延闭了嘴,叱咤一方的霍家少主人顿时有种变身霸道总裁小娇妻的感觉——滑稽的可靠和安心。
至今,许多年过去了,偶尔他还是会有那种感觉。
何兮依旧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是濒死时的天使,是让他可以依靠的怀抱。
在霍延看来,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何兮在他身边更美好的事了。
自然,也没什么不能答应她的事。
霍延挑挑眉,伸出手拿起杯子,“好啊!来,满上,我陪你一起喝。”
何兮反而一怔,悻悻地坐下,“霍延,你放我走吧!”
“不可能。”霍延起身,将桌上的百草枯收起来,又从卧室拿出何兮的药递给她,“不要再提了,我会生气的。”
霍延就蹲在地上仰头看她,眸中盛着顶灯的光,璀璨明亮,却掩不住眼底的深沉暗涌。
何兮叹气,顿感无力。霍延总是如此温柔又固执,从未真的对她生过气,亦从不肯对她妥协。
“那你娶我吧。”
霍延手一抖,杯中的水泼洒在他膝头。何兮连忙抽了纸巾去擦,还是极热的,他却浑然不觉一般。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何兮瞪大眼睛,“你这是不愿意?呵,你知道的,以我的性格是不可能主动说这话的,我还不是被你气的……又不让我走,又不给名分,你是向天借的胆子吗敢吊着我?就不怕我把你这别墅给点了,真拉着你同归于尽……”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叫嚣的尾音全部变成了呢喃被封印在唇舌里。
霍延倾身吻住何兮,细细密密地厮磨,明明人就在怀里却有着无限唏嘘。
“娶,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二十六岁娶,到了三十六还娶。”
何兮被逗乐了,笑着伸手推他,“你有病啊!”说完又想起了桌上的药,自己拿起来吃了,“是我有病才对,天天吃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霍延没再多说,只搂着何兮轻哄,看她睡熟才把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转身时扫了一眼衣柜,微微蹙眉,放轻脚步出了门。
走到阳台上给助理陈深打电话,“查一下近几日夫人都见过谁?”
陈深很快回复过来,“夫人前几天逛商场碰到了周琦沫,两人聊了几句。有人跟着,并无异常。”
霍延眯眯眼,周琦沫。
周家的小女儿一向对他有心,他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话也说的不好听。可那姑娘飞扬跋扈,使了不少小手段。要不是看在周家跟霍氏祖辈的交情上,他都不可能忍这么久。
但是周琦沫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惹何兮。这就好比是拿着刀在霍延心上划,他是不可能不还手的。
“你通知下去,跟周家的合作无限期终止。告诉周显山管好他女儿,任他再掌上明珠,也比不上何兮一根手指头。再有下次,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霍延说完就挂了电话,半晌捏捏眉心,低笑一声,要是被何兮听到又要说他是黑社会了。
许久没说过狠话,感觉威慑力都比不上从前了。曾经那些阴暗和狠戾,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全部藏起,又因为想保护那个人而重新崭露头角。
霍延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爬上床把何兮轻轻抱进怀里,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病,只有你能治。”
2
霍延的病是心病,一病多年。
那个雨夜何兮救了他,把他送到医院救治,而后又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把他带回了家休养。
危机尚未度过,霍延必须给自己找一个不起眼的容身之地,先静静蛰伏,再暗中联系陈深,以图反击。
何兮和父母住在他父亲单位分配的旧楼里,楼梯陡峭而狭窄,霍延坐着轮椅根本上不去,只能眼巴巴的求何兮。
她力气很大,背他抱他都不成问题,就是坏,总要逗他两句才可以。
“叫姐姐……”
“说,我是不是你见过最漂亮的人?”
“你这小身板,总共没二两肉,以后就别学人家打架斗狠了,省的哪天我还得给你收尸。”
霍延伏在何兮背上,侧过头避开她柔软的发丝,却避不开那缠绵的馨香,直往鼻子里钻,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放心吧,收尸也轮不到你。”
“怎么?我不够有劲?”
霍延无语,实在不明白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子,怎么会长着这么又粗又长又不会拐弯的神经!
“你有劲顶什么用?你凭什么身份给我收尸啊?”
何兮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更愤慨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请你把这句话刻在烟上吸进肺里!”
“呵……医生说了不准吸烟。”
“屁!警察还说不准打架呢,你听话了吗?”
何兮是个自负而强大的人,她敢救霍延,也敢收留他,却从没问过一句他的来路。只自以为是的将他的受伤归结于小混混斗殴,并且似乎见怪不怪了。
她不问,霍延自然也没多嘴,更有意放下他自幼的矜贵,从行为举止上去贴近一个市井无赖。
这实在称不上欺骗,顶多就是隐瞒而已,况且自己也是受害者,更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霍延这样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直到心安理得。
何兮的父母刚好出差了,她便将霍延安排在她屋里,自己去了父母的卧室住。
“就半个月,我爸妈回来之前,你必须走人。”
霍延坐在轮椅上,看何兮弯着腰给他换新的床单被罩。双臂伸展“呼”的一下甩开,四个角忽悠垂落,扑来一阵淡淡的皂粉香味。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加起来还比不上他的客厅大,却有一个阳光充足的阳台,上面养满了花和绿植,皆长得生机勃勃,可见主人侍弄时的用心。
这一切都是新奇又温暖的,也是霍延从未拥有过的。
他母亲早逝,父亲淡漠,族人更是勾心斗角,家大业大背后是数不清的肮脏龌龊。平日里他连睡觉都要醒一半,却仍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于是,被何兮收留在她家的那半个月,就成了霍延前半生最轻松开怀的日子。
心情好,睡得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何兮的厨艺不是很好,不是咸了就是酸了。
可她又极喜欢听赞美,往往一顿饭要问个十来遍好不好吃。
起初霍延都是说些客套话,后来不知是何兮厨艺渐长了还是他吃习惯了,总之越说越真心。并着些讨好,看到何兮得意地笑,他也跟着笑,自己也不明白在笑什么。
直到他养好伤离开时,才通过那浓重的不舍洞悉了真正的原因。
是有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在他贫瘠的心田生了根发了芽,孤独而沉静地生长着,刚刚绽放就要枯萎。
这人,这家都让他贪恋,却注定无法拥有。
其实何兮的身份并不难猜。胆大心细,身手和力量明显是受过训练的。
她不允许霍延进入她的房间,却又藏的不够谨慎,被霍延无意窥见了她的警章。
何兮是一名警察,那么,她救霍延的目的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霍延也心知肚明,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便只能无声无息地遮掩和远离了。
那时的霍延还是清醒而果决的,或者说他向来如此。自认为只要他想忘记,就不可能做不到。
回到霍氏后,霍延继续过他奢侈却清冷的日子,一切如前,只是夜里总失眠。
会想念何兮做的饭和她被子上的味道,当然最想念的还是他喜欢的姑娘。
于是他拼了命的工作,让自己累到极致,想要借着身体上的疲惫压下心中的烦乱,很快发现无济于事,并且愈演愈烈。
思念有点像上瘾,骤然停下,会出现很严重的戒断反应,十分煎熬,搞得他心烦意乱,身上的戾气也愈发深重。
那自然就有人要倒霉了!
霍延出手收拾掉了内部的叛徒,也让对家吃了一个大闷亏。雷霆手腕,叫人胆寒,借此一举坐稳了霍氏接班人的位置。
本该高兴庆祝的,霍延却烦躁寡欢,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又像藏着一只躁动的猫。
想见何兮,很想很想……
霍延没再犹豫,很快驾车去了何兮家楼下,屋里关着灯,主人应该已经睡了。
可想见何兮的欲望是那样的炙热而迫切,于是霍延借着酒劲,做了他这辈子最不体面的一件事——爬楼翻窗。
他灵巧地翻进去,甫一落地,就被人从后勒住脖子来了一招大擒拿,按到了地上。
何兮贴在他耳边磨牙,“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偷到你姑奶奶家了?”
日思夜想的声音就在耳侧,伴着那人温软的气息,霍延更加心动难抑,迅速按住何兮的手,“我来偷你的心,你给不给?”
何兮听出了他的声音,微微发怔,半晌才放开他,“要表白不会光明正大些吗?”
霍延尚未答话,门外就响起了何父的问询。大概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不放心过来查看的。
何兮慌忙扯着他塞进了被子里,自己也钻进来,伸腿将他整个人夹住,头也按在肩窝。
这才含糊地回复她父亲,“没谁……跳进来只流浪猫而已,已经被我赶跑了。”
被子下藏的密密实实的“流浪猫”闻言,伸出爪子挠了何兮一下,只觉触手鼓鼓软软的。
下一秒就被狠踹下了床,何兮紧接着跳下来又补了两脚,“摸哪呢你,找死啊!”
3
何兮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把他赶走了。
霍延挨了顿打,也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丢脸不说,还没什么诚意,很难让人相信。
于是消停下来,耐心地找人请教、上网咨询、自学攻略……学习该如何追人和表白。
霍延想明白了,他喜欢何兮就要追到手,是警察又怎么样?自己也不犯法,再不行转行就是了。
年轻时的喜欢,冲动而热烈,往往带着不顾一切的孤勇。可现实与命运,却残酷得像一场玩笑。
公安接到线报说,霍延经营的暗图酒吧要进行不当交易,何兮得知后,主动要求跟组去现场,一路上心都吊在嗓子眼,憋的胸口酸涩胀痛。
其实她对霍延也并非全然无意,是以向来豁达的她竟犹豫着说不出拒绝。就如同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怎样的结果。
反正就是觉得,不来不行,一定要亲眼看到霍延才可以,好坏都不论。
何兮随队到达时,酒吧里已经发生了械斗。
一群人手持铁棍和砍刀,打得声势震天,地板上各种碎片混着鲜血,一片狼藉。
霍延穿行其中,并没拿武器,显然只是想阻止,却挨了不少打。随即发了狠开始反击,专往头脸上打,拳拳见血,一个人撂倒了对方近一半人。
他眼中淬着杀意,出手狠厉,与何兮所认识的那个很瘦很贫很好说话的霍延,判若两人。
何兮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却有什么一直悬着的东西轰然落地,似乎她早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霍延。
周身裹挟着黑暗,却仍在努力撕裂阴霾闪闪发光。
警方很快控制了情况,霍延作为酒吧的法人及暴力参与者,必须回警局接受调查。
他表示愿意配合,只是点名要何兮押他回去。
何兮愣住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警察的?”
霍延随意擦着脸上的血,“很早就知道……从我伤愈离开你家开始,就一直被跟踪,是你们的人吧。”
“那你发现了为什么不躲避?”
“因为我不想。就好比现在,我也不想问你当时是真心救我,还是只为了让我当你的鱼饵。”
霍延说完突然上前握住何兮的手,“我不怕你们跟也不怕你们查,因为我没做过那些事,包括今天,也是有人陷害我,我已经处理好了。何兮,别人都无所谓,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眉宇间退去阴狠,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借住在她房间里养伤的大男孩,正满眼恳切地看着她。
何兮发誓,没人能抵挡那样的目光。
就算她一向理智冷静,头脑也明知该客观公正,心却已经悄悄地偏了。
就此刻吧,就一秒,只作为何兮,选择相信他。
“好。”
霍延愣了一瞬,忽而笑了起来,眼尾还挂着两粒鲜红的血珠,衬着微弯的眉眼,风华霁月。
回警局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临下车时,霍延偷偷往何兮手里塞了一把,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跟着男警员走了。
何兮紧紧攥着,有些心虚。霍延不会是想让自己给他当保护伞吧,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好半晌才打开,是一块白色手帕,应该是他装饰西服口袋的,上面蘸着鲜血写了一行字。
“明知你是火,我却不惧做飞蛾,只求离你更近,哪怕是被焚毁的一瞬间。”
何兮呆呆看着,许久才明白他的意思,心口蓦地一热,像是霎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就是霍延的爱,炙热而无畏。从没打算说说而已,而是要涤清自己之后再光明正大的走向她。
在以后的许多年间,何兮回忆起那一刻都形神俱震,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上霍延就是从这一刻起的,并决意此生无悔。
好在霍延没骗她,系统地调查下来,霍延确实是清白的。这让何兮松了好大一口气,至少压制住了想为爱情辞职的念头。
警方经过商议,郑重向霍延提出了由他做卧底配合稽查的请求。
毕竟霍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利益冲突之下涉黑的对头也不少,就算他想独善其身也很难不被拖下水。
霍延沉默了片刻,起身指着何兮,“我愿意,但是我想要这位警花做我女朋友,不知道组织能不能同意?要是可以,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几位警局的领导面面相觑,都有些讪讪的,“……这个我们做不了主。”
何兮气结,这哪是问组织,明明就是在问她!霍延还真是知道怎么给她丢脸啊……
但她好想答应又是怎么回事!
在领导最终表态之前,何兮先开了口,“行啊,为人民服务嘛,我答应。”
她看到霍延笑了,得偿所愿中又掩不住的失落。
后来才明白,霍延大抵也是怯懦又矛盾的。怕她不愿意才当众这么逼她,又怕她愿意只是迫于形势。
像个想吃糖又怕牙痛的孩子,忧伤地欢喜着。
最终都随着昏黄久远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4
前尘一梦,被清晨的日光一晒,便如雾般散了。
何兮迷糊着醒来,感觉霍延自背后贴着她,双臂搂在她腰间,依旧是不变的保护和占有的姿势。
像是怀抱着他此生的美梦,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这样的霍延,小心翼翼地让她心疼。
三年了,何兮早已不是警察,霍延却依旧不敢求婚,连一次都没提过。
何兮哭笑不得,只能自己主动了,结果霍延倒是一副受宠若惊的小媳妇样……
想到这,何兮无奈又好笑,轻手轻脚下地,去厨房做了个爱心早餐。
她性格硬,天生缺少女生的温柔甜美,很多时候比霍延还像个直男,也并未对霍延直白地说过喜欢。
有时候做比说来的更实在,霍延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何兮摆好早饭,推开卧室的门叫霍延。那人正靠在床头醒神,看见她眼睛一亮,伸出手,“要抱抱……”
何兮眯眯眼,“给你一分钟,不出来就别吃了。”说完就转身走了,“快三十的人了还撒什么娇!”
霍延瞬间清醒,ok,这很何兮!
吃过饭,何兮提出要霍延跟她去见家长。不出所料地看到霍延苦起了一张脸,不像是去提亲,倒像是要上断头台。
立刻抱着手机跑去了阳台,“我……我先打个电话。”也不知又找谁求助去了。
何兮懒得理他,五分钟后直接把人抓上车就带回了家。
她爸妈还住在当年的旧楼里,霍延曾提过要给他们买套新房子,被拒绝了,何兮便叫他不要再管。
老两口都是做学术的,向来看不上商人的铜臭市侩,加之霍延家的生意又夹杂着各种产业,更是让他们反感。从知道他跟何兮谈恋爱以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此刻亦是,何家父母端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垃圾。礼品更是连屋门都没进了,横七竖八地扔在楼道里。
霍延站在客厅墙边,局促又尴尬,眸中却并无不耐,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坚决。
还是何兮伸手扯过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小声交代,“你别说话,我来说。”说完就转过头看着她爸妈,“我要嫁人了。”
何爸轻咳一声,摆摆手,“除了他,嫁谁都行!”
“哎呦,巧了,我就打算嫁给他呢……”
何妈也侧过头咳嗽一声,“我们不同意。”
“拜托,是我嫁又不是你们嫁,大方一点好吗?咱们不要吵不要闹,笑着祝福我吧!”
何兮倒了两杯水放在爸妈面前给他们润嗓子,“你们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跟着霍延私奔了啊!到时候没名没份的,更让街坊邻居笑话,你们可想清楚了。”
她个头不高胆子却大,心志也坚定,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就是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委实气人,老两口脸色难看极了。
霍延见状,连忙伸手扯了扯何兮的袖子,“那个,要不我来跟爸妈……不,叔叔阿姨说吧。”
何兮一愣,耸耸肩,给了他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起身回了房间,一关上门就立刻贴在门后偷听。
客厅中三人交谈的声音很轻,并没有预想中父亲的暴怒和母亲的刁难,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偶尔传出几声深长的叹息。
何兮纳闷,轻轻拉开条门缝偷看,竟看到父亲无奈地拍了拍霍延的肩膀,母亲则在旁默默垂泪。
这什么情况?霍延不会发了狠,用什么手段威胁爸妈了吧!
何兮心下一惊,迅速拉开门跑了出去。那三个人见她均是一怔,面上是来不及遮掩的慌乱。
“你们三个
还是霍延最先反应过来,伸臂揽住她,“叔叔阿姨已经同意了。”
何兮更惊了,没道理这么好说话的啊!
“爸,妈,他是不是威胁你们了?虽然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们同意,但是你们绝不能屈从于恶势力啊!”
霍延翻了个白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何兮对他,实在是相当了解且不留情面!
何爸尴尬地看了霍延一眼,含糊地说:“那倒没有,他就是……”
“跪下磕了几个头……”霍延立刻接口,“以诚动人!”
何兮自然不信,霍延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给人下跪!
霍延看出了她的心思,忽而自嘲一笑,“看来,你似乎并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无奈又心酸的一句话,他说的轻描淡写,落在何兮心里却如重锤一般。
短暂的冲击之后是绵密的疼痛——霍延似乎也不太明白自己有多爱他。
如果当时何兮在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霍延下跪的,哪怕是对自己父母也不行。
霍延没做错过任何事,她早已做好了拼尽全力与爸妈对抗到底的准备,就是不想霍延受半点委屈。
5
虽然父母答应了婚事,霍延也说他家那边由他搞定,何兮甚至不用露面。
可她心里反而更别扭了,这一切都顺利得很不对劲。
父母的态度转换得太快太诡异了,显得之前的激烈反对更像是装样子走过场。
还有霍延也很是反常,他从来不是一个把爱挂在嘴边的人,连当年表白的话都写得那么婉转,却突然说那么露骨的话。
何兮思来想去都没头绪,便决定先暗中留心观察一下。
接下来几天,霍延还跟从前一样,吃饭睡觉早出晚归,会缠着她腻歪也很会看脸色,并无异样。
于是她又去了霍延公司楼下等着。
晚上九点,霍延才出来,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个咖啡店。
周琦沫正等在那里,看见他来,急切地起身,被霍延一挥手定在了原处。
“我来见你就是为了说最后一次,不要再托你父亲联系我,我跟你们家的情意已经消耗没了。”
他说完就去了吧台,“给我现做一份芙蓉奶酥,要多奶少糖,再加一点点盐。”
这么奇怪的口味,只有何兮喜欢。霍延想起她那个馋猫样,不由失笑。
那笑大概刺激到了周琦沫,她突然有些癫狂,不顾大庭广众冲着霍延嘶吼,“你爱她有什么用!你敢说真话吗?你每天给她吃的什么药,你敢让她知道吗?”
何兮躲在角落听着,浑身一震。
那边霍延已经伸手掐住了周琦沫的脖子,小臂上青筋暴凸,“上次的帐我还没算,你又来作死!我告诉你,我从不犯法,但照样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折磨你!”
周琦沫被勒得上不来气,只会抬手胡乱拍打他。霍延见她就快翻白眼了才松开,扯过胸口的帕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你父亲安排在我家的人应该是打算干大事的,眼下就被你轻易出卖了,真是可惜!”
周琦沫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却也不甘示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迟早会知道的。”
霍延扯唇笑笑,“就算真有那天,说也要我亲口说。除了她,谁都别想威胁我!”
直到霍延离开好久,何兮才回过神来,胸口闷闷地胀,说不上是痛心还是可惜——霍延那么爱她,却还是会骗她。
何兮摇头苦笑,起身时腿麻的一个趔趄,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坐了好久。
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是霍延。他已经回去了,发现她不在家,打来问要不要来接她。
霍延就是这样,从来不会问她去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只会问她冷不冷,痛不痛,要不要接。
“何兮,你在我这是绝对自由的,我永远不会防着你。”
言犹在耳,何兮心口酸痛,第一次这般迫切地想要去到霍延身边。问不问的明白都不要紧,只要见到他。
到家时,霍延正在煲汤。他本来不会的,因为何兮身体不好需要药膳调理,他又不太放心别人,才亲自学了。
“你说开车回来要快一个小时,我想着反正是等你,就煲个汤吧,你喜欢的。”
霍延系着围裙,额发蓬松地搭在眉间,灶上的锅冒着白气,蒸腾飘散,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
何兮使劲眨眨眼,才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这样的画面太温馨美好,却终究不足以弥合那因为隐瞒生出的嫌隙。
霍延满脸紧张,搂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怎么哭了?头又疼了吗?我去给你拿药。”
还是一样的白色药片,她之前每天都会吃。此刻捏着竟有些烫手,有那么一刻甚至想扔出去。
再看霍延,就站在她旁边,眸中尽是心疼和焦急,全然不见半点心虚。
若不是他演技太好,就是真的问心无愧。
何兮一向果断,此刻却第一次生出了彷徨,想问清楚又不敢开口,怕有什么就此打碎。
“快点吃啊!”霍延见她半天不动,直接上手拿着药往她嘴里喂,又赶忙送上温水。
何兮机械地张嘴吞咽,双眼只盯着霍延看,质问涌上喉头的最后一秒又被她生生改了。
“我最近觉得这药的作用不如从前好了,改天去医院换换吧!”
霍延一愣,眉头微拧,“是怎么不好了?完全不管用了还是你有其它不舒服了?”
何兮心中一咯噔,垂着头笑,“别那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下毒了呢!”
“何兮!”霍延低吼一声,眉目冷下,“不要乱说话,我会生气的。”
“又吓唬人,你什么时候生过我的气啊……”
何兮笑着摇头,“霍延啊霍延,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又不温柔又不体贴还特矫情……”
霍延撇撇嘴,坐下搂住她,贴在她鬓角吻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我都喜欢。”
“那你会有事瞒着我或者骗我吗?”
霍延手重重一顿,反问:“那你会无条件相信我吗?”
室内一片寂静,最终两人都没回答。无声的隔阂就此生出,那些本以为深刻的情意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次之后,何兮没再追问过,只是自己私下里拿了药去相关机构化验。
结果很快出来了,并不是霍延说的普通头疼药,而是抗抑郁的精神类药品,长期服用会影响人的中枢神经,形成依赖性药瘾。
她从不知道自己患有抑郁症,那么霍延的用意就显而易见了——应该是想控制她。
何兮拿着化验单,心像是被匕首捅了个对穿,呼呼地往外冒血。
当药变成了毒,曾经的爱意也全部变成了脓疮,又疼又恶心。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万千针刺,手脚都开始痉挛,开车时看着窗外穿行的车流,头晕眼花,满心烦躁。
回到家,何兮打开抽屉,把霍延给她准备的药全部都倒进洗手池冲走了。又拉开衣柜收拾行李,打算回家去住。
我头疼男友总给我吃药,偷去医院化验,我把药全冲进下水道
她现在绝对不能见到霍延,否则无法保证会不会说出什么难以挽回的话。
“我必须先冷静,然后再问他……”何兮絮絮叨叨地念着,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手下不稳将钥匙掉在了衣柜下,伸手去够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木质的相框,里面赫然装着她和霍延的……结婚照!
照片中,霍延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全部梳在脑后,笑得眉目如画,显而易见的开怀。
她则一袭洁白的曳地婚纱,手拿捧花,挽着霍延的手臂,眉眼倨傲,唇角却微翘。
这画面像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何兮脑袋,“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叫嚣着要冲破禁锢。
她和霍延竟然已经结婚了!那霍延为什么要瞒着她……
何兮颓然瘫坐在地上,用力回忆到脑仁都疼了,却还是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6
黑暗,无边的黑暗。杂乱的脚步声奔袭过耳边,伴随着尖叫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类似硝石的味道。
是子弹!
何兮猛地惊醒,急促地喘息着,入目是白色的房顶和墙壁。来不及开口问,就被一双熟悉的手臂拥入怀中。
霍延整个人都在颤抖,手掌用力箍住她,带着失而复得的惊恐和狂喜,勒得她身躯都发痛。
“何兮,我爱你,你一定要知道我爱你。我之前从来没正式说过,而此刻,却怕日后再没机会了。”
何兮被他抱着,身体还不知所措地僵硬,心却忽而就平静下来,像是深海上被巨浪颠簸的孤舟终于靠岸了。
霍延总说自己给他依靠,而今才发现,霍延同样是她的依靠。
他们原本都是这世间孤独的行者,或许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直到遇见彼此,才能真正结伴同行。
而今,前路未明,中途却已生波澜。
“你爱我又为何要骗我?”
何兮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四肢百骸却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疼痛煎熬。
霍延一顿,语声撕裂般沉痛,“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要骗你。”
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渣男语录,但故事讲起来却惊心动魄。
霍延当日答应做警方的暗线以后,便刻意跟一些的同行热络起来,显露出了想分一杯羹的意思。
在商场,只有贪念最容易让人信服,从而放松警惕,毕竟没有一个商人会跟钱过不去的。
何况霍家本身就根系繁杂,就算霍延祖父一辈早已金盆洗手了,如今依旧积威甚重。
霍延熟知那些人来钱的黑路,他向来嫌脏,不想最终竟要主动“为爱献身”。说起来不免脸红,总感觉堕了他精明强干的威名,有些色令智昏的意味。
何兮却颇不以为然,“你这是为祖国的公共事业献身,能吹一辈子的好吗?”
霍延好笑,“那我也得有命活到老啊!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还不想死呢。”
“呦,赤手空拳单挑二十个人的霍少爷也会怕死?”
“从前不,但现在怕了,因为有了放不开的人。”
霍延说的郑重,眼眸又像沁着春水,分秒间就能将何兮吞没。
她别扭地侧过头,少见的羞赧,“说话就说话,别瞎撩!”
霍延哈哈大笑,跳下车揽着她进了酒吧,“警花别怕,小爷我会负责的。”
何兮表面上辞了职,开始以霍延女朋友的身份跟随他进出应酬的场合,以更专业的角度搜集犯罪分子的动向和信息。
不过对方也不好糊弄,很快查清了何兮的身份,极度防备,明里暗里各种试探。
霍延倒极坦然,“我既然敢要她,自然能拿得住她,翻不出什么花去。”
这话说的嚣张却也坚决,摆明要定了何兮。何兮也识相地很是配合,做出极顺从的样子。
对方却很谨慎,一直敷衍他们不肯说实在话。
霍延唯恐夜长梦多,便向何兮提出了结婚。试图绑定二人命运的共同体,借此来说服对方——何兮已经破釜沉舟,不会再回归公职了。
除了完成任务,霍延更多的还是私心,这大概是他能真正得到何兮最容易的办法了。
果然,何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所以很多时候,霍延都觉得这婚是自己投机取巧骗来的,后来更是不敢跟何兮说出实情。
两人正式结了婚,那些人松了不少防范,但还是保留着一些戒心。
霍延无奈,只得毫无底线地配合服从对方的要求,才一步步地接近内幕核心,终于在三个月后找到了机会。
他们要进行一次交易,而霍延将交易地点争取到了他的暗图酒吧。
警方提前做了布控,抓捕进行得很顺利,只有头目被手下拼了命护着,往后门方向逃跑。
何兮见状,立刻追了上去。霍延紧跟其后,利用对酒吧地形的熟悉将对方几人堵在了距离出口十几米的过道里。
离逃出生天只差这么一步之遥了,对方几乎发了疯,直接举起手枪对准霍延,恨得咬牙切齿。
电光火石之间,何兮飞扑过来挡在霍延身前,子弹穿胸而过,脑袋重重撞击在了墙壁上,轰隆落地,扬起的尘土扑满她苍白的脸庞。
时间就此停止,喧嚣也猝然消失。霍延跪在地上,颤抖着抱起何兮,她花瓣一般的唇翕合着,竟然还在笑,“……这次你真要对我负责了。”
鲜血从何兮胸口不停地涌出,刺痛了霍延的眼眸,热泪扑落其上,顷刻便不见了踪影,只剩满目的红……
那一幕像如利针般狠狠刺在霍延心尖上,以至于他说起时依心有余悸,连声音都还是颤抖的。
何兮静默半晌,抬手抚住霍延的脸,轻声叹息,“对不起,我都不记得了。”
当时何兮枪伤严重,头也受了伤,昏迷了两个月后,记忆功能受损,只停留在了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因为创伤,不得不辞职在家休养,整个人彻底颓丧下来,与外界几乎没有接触。
刚开始时像个没着没落的游魂,经常忘事,同样的问题要问好几遍。后来问得少了,话也少了,大部分时候都一个人独处,情绪也常低落。
霍延觉出了端倪,请心理医生伪装成客服人员询问了何兮一些问题,确诊她患上了抑郁症。只是因为她的心里素质优于常人才表现的不是太激烈,但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霍延自责又心疼,便听从了医生的建议,以自然的保守治疗为主,一边将抗抑郁的药伪装成各种维生素和头疼药每天哄着何兮吃,一边藏起了结婚照又请求警局的人帮忙保密。
只要何兮不知道自己失忆,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得病。
可她的记忆功能零散又颠倒,偶尔会失去短期记忆又从某一个节点重新来过。像这种要结婚的情况,已经是第三次了。
也难为了何兮爸妈每回都要装作不情愿来配合,演戏演得很是心累。
霍延叹口气,打开床头柜下面的保险箱,里面并排摆着六只戒指。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的丝绒首饰盒,装着一对新买的钻戒。
“原本打算爸妈同意了就向你求婚的,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结果被你发现了。果然,经历的次数越多,你也变得越聪明了。”
这话听起来总感觉不像什么好话……
不过何兮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她只是盯着一堆戒指发愣,“你就不会反复使用吗?这也太浪费了吧!”
霍延一窒,没想到她听完了那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以后,竟然把重点放在了花钱上面。
看不起谁呢!
“哈,小爷我除了帅气,最多的就是钱了!”
何兮耸耸肩,“那好吧,我过几天再来一回。”
“大可不必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每天买戒指送你,但是你不要再折腾我了……”霍延又伸手抱住何兮,“再也不要怀疑我了,我会生气的。”
这样的话霍延说过千百遍,直到此刻何兮才知,这从来不是他的威胁,而是他的委屈。
不舍得跟自己发脾气,只能虚张声势地说些狠话,背后则全是深藏的爱意。
这样的霍延,没人敢抗拒。从前就不能,现在更不能。
何兮点点头,闭上眼吻住霍延,唇齿急切,像是要吞噬掉他的甜蜜去弥合心中深重的疼痛和歉疚。
霍延,或许这情况还会发生,或许某一天我一觉醒来又会忘记一些事……
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忘记我爱你。(原标题:《天使与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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