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锦晨觉得日子无非分四种:闹剧,喜剧,悲剧和哑剧。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属于最后一种。 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太爱笑,从小到大成绩中上飘着,唯二的爱好就是做饭和看书,人际关系一般,有这么一两个走的近的。家庭条件中产不到,一家四口住在爷爷的房子里,因为父母的工资存款并不能买得起一套新房子。爷爷对他就是常见的隔代亲,带着他和一群老人们在楼下晒太阳,给他讲故事,给他零花钱。父母对待他也就像平常的父母一样,给他吃饱穿暖,只是父亲总说他太白了长得显小没有男子气概,每到这时母亲总说男生女相是福气好。岳锦晨一直觉得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平淡无奇但是让人安心。 到了高中以后岳锦晨长开了,那个时候的小女生特别喜欢像岳锦晨这种白白嫩嫩文文气气的男生,说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帅但就是看着很舒服。岳锦晨自己也知道别人对他是个什么看法,有时候在走廊上碰见女生也能听到她们在小声的讨论自己。 少年的虚荣心让他对自己的形象越来越注意,甚至还拿着自己攒的零花钱去做个一个发型,一双过年才会买的名牌鞋还买了一瓶平价但好闻的古龙水。母亲比较敏感,不出一两天就发现了岳锦晨的变化,悄悄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岳锦晨摇摇头,只是说想要好看,母亲叹了口气叫他要记得省着花钱不要早恋便由他去了。 这事情之后被父亲知道了,父亲没收了他的鞋,当着他的面摔碎了那瓶古龙水,压着他去拉直了头发,一巴掌把他打回课桌前让他好好学习,说他整天跟个女人一样弄些胭脂水粉长大了还不得去做兔子。母亲听不得自己儿子被说得这么难听,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岳锦晨记得这是父母说话最响最凶的一次,他们从来是不吵架的,下班也只是各干各的,安静且和谐。之后岳锦晨就不再花钱在自己的外表上了,好好学习,父母的关系又重回平静,和别的家庭一样。 智商这个问题并不是努力能解决的,岳锦晨努力再努力总算是考了个本地的普通一本师范,他自己也挺想当老师的,对这个高考结果还算满意。父亲却是十分不满意,觉得他并没有尽力,一个普通一本让他在公司里十分丢脸,在母亲和爷爷的极力维护下没有多说,只是并没有给岳锦晨什么好脸色。高考后的暑假,岳锦晨跟平常一样,起床看书做饭陪爷爷散步,听着爷爷跟别人骄傲地说自己孙子以后是要当老师的人。 到了大学里,岳锦晨的文学才能渐渐崭露头角,不算特别出色但也排得上优秀,在学校里小有名气起。情书一封封递到他手上,每一封都被岳锦晨当场归还了,他知道大多数只是因为对他好奇罢了。与爱无关的恋爱,岳锦晨一秒都不想谈。舍友总酸他是不是想开个后宫,岳锦晨只是说自己不想花钱。时间长了,女生们便知道了这个总绷着脸的男生虽然有才长得好看但是抠门,就没人给他送情书了,只是茶余饭后总讨论着这个清高且抠门的小文学家。 离师范大学四五站路远的地方是个三本大学,一半以上都是来混文凭的。大学的对面是美食一条街,啤酒撸串的天堂,校园小帮派的天下,打群架的绝佳场所,小警察的重点关注对象。岳锦晨那天是被舍友强行拉来撸串的,舍友的理由是马上大四了要被毕业论文催命了,最后来放纵一下。岳锦晨从来没吃过这些街边小吃怕花钱,都是回家老老实实吃家里烧的饭,更没有喝过酒----这些都是父亲所不齿的。一开始岳锦晨只敢小口抿着塑料杯里的啤酒,喝着喝着就上头了,开始不管不顾地对瓶吹。 三月的南方还有些冷,岳锦晨感觉自己浑身出汗,他脱掉了薄外套,释放出骨子里的叛逆与不甘心。 那天运气不是很好,碰上了校园小帮派闹矛盾,酒气一上来的小年轻根本拦不住,连着两家铺子都被掀了。眼看着巨大的灯牌就要砸了下来,岳锦晨想跑,但是混身上下充满酒精的他思维已经跑出来几百里人却是一动都动不了。 “卧槽你不要命了!还不跑!”一个瘦了吧唧的男生一下子将他扑倒在一边,灯牌正好砸在他脚边,压扁了他刚才坐着的那桌。 “你硌到我了。”岳锦晨脑子不是很清醒,也没意识到自己差点受重伤,只觉得身上这人的骨头硌得他生疼。 “老子救了你你还不知道谢谢?!”那个男生好像很气愤,岳锦晨想。 “唔……谢谢。”岳锦晨揉着太阳穴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案发现场。 那个男生正要追上去便听有人在背后喊他:“升哥,走了走了!听说重伤了几个!警察要来了!” “就来!”那个男生应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岳锦晨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啧,小白脸,阴阳怪气的。”刚想跑去跟兄弟们汇合就被脚下的一个小砖头似的东西拌了一脚。 “卧槽什么东西?!”男生低头一看,是个黑皮封面的迷你笔记本,好像是刚才那个小白脸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 “岳,锦,晨。”男生小声念出第一页上的名字。 “看什么呢升哥,都跟你说了警察要来了!”刚才喊男生的那个人见他站着不动急忙跑过来拽他走。 “光仔,听说过岳锦晨是谁吗?”男生边跑边问。 “岳锦晨?”那个叫光仔眼睛都瞪大了,“卧槽我知道啊!我妹之前写的情书我偷看了一下,就是写给岳锦晨的!我妹说他是旁边师范的文曲星下凡!” 还是个花名在外的浪子呢,男生心想。 “他的文章好像还登过报,我以前还可喜欢他的文章!” “没看出来你这么关注文化啊!”男生睨了光仔一眼。 “我虽然是三本人但是是双一流的心!你别跟我说刚才那个小白脸是岳锦晨啊!我要去要签名!我跟你讲他以后肯定能出名!” “不知道!不确定!可能是跟刚才那个小白脸儿一起来的里面一个吧。”男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应该就是他了”。 话说岳锦晨回来一摸衣服口袋发现自己平时随手记录灵感的小本子没了一下子急了,正想去失物招领处挂失,随即想到应该是被那个小瘦猴子扑倒时候掉出来的,当时酒正上头,也没注意掉了什么东西。他去美食街找了一圈也没有,问了小摊老板也说没见过,问了环卫工人也说没捡到过,心想八成是被那个小瘦猴子捡走了。于是他接连两三天都去美食街蹲那个小瘦猴子,怎么也没蹲到,心理奇怪:难道他不是一个帮派小混子?不应该啊?“卧槽”这种字眼在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岳锦晨心里是遥不可及的,会用的只有那些不太检点的男生。 直到某一天下课出校园吃饭,岳锦晨又见到了小瘦猴子。 “岳锦晨吗?给,你的。”那个小瘦猴子拿出口袋里的小本子。 岳锦晨接过那个还带着体温的本子,微微一点头说:“谢谢,我正好要去吃饭,一起?”话说出来岳锦晨都愣了一下,他一向来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出去吃,一般都是舍友拖着他去的,从来没有他邀请别人。 “啊?不了不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上课,我就在那个美食街对面的学校。” 那个三本?他好像不喜欢那个学校?岳锦晨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学校的?”岳锦晨板着脸问。 “嗐!你大名人啊,我有个朋友知道你。” “你叫什么?” “哦!我叫李元升!”李元升有点不自在的挠挠后脑勺,心想这人语气可真够冷的,“那个,我先回了啊,下回一起吃饭!”说完便转身跑了。 岳锦晨看他跑远了,翻开本子想检查有什么污损,刚打开,一个小纸条便掉了下来,上面这些:“不好意思,这几天有些忙,耽搁了。”纸条的右上角画着一朵玉兰花,笔触潦草,像是看不惯留白随手加上去的。让岳锦晨惊讶的是这李元升的字竟然是赵体,可能他是个比较,比较特殊的小混子? 有墨水从纸的另一面渗透过来,岳锦晨反手翻到背面,是一句疑问句:“你怎么做到让那么多女生给你写情书的,教教我?” “噗---哈哈哈!”岳锦晨笑了,他并不觉得这句话是一个来自“小混子”的恶意,也不觉得对方是在取笑他亦或是觉得他放荡才这么问的,他觉得那个李元升倒像是真的想“求教”,心态十分端正的想“求教”。 岳锦晨不知道的是,他这一笑,第二天系里就传成“玉面小先生一笑春风醉不知红颜是何人”。而他二十来年的哑剧,从此多了一位主演,那位主演还抢去了第一句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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