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现在是你祖宗么?” 沈杞对自己丢人现眼的师兄小声道:“我看你是昏了头。” 苏栗愣了愣:“什么意思?你不想认了?可是我想回炉啊!” 面对吵嚷着要回炉的师兄,沈杞掂量了一下自己受的伤,正在被黑狼图腾治愈中,动一下不至于立刻升天,于是撑着身子爬起来,将转着圈的长剑一把握住,贴了一张禁言符,再拍一张定身符,收进剑鞘。 他掏符拍符的手势行云流水,连玄石都不曾看清他的动作,蹦跶不休的长剑就被收了起来,可见这一套手法不知锤炼了多少回。 沈杞杵着剑鞘,借“师兄”拐杖的力气,盘膝坐在地上,顺了顺气方才盯着玄石,开口问:“你们石头成精现在只要五十年了?” 剑鞘里的苏栗顿时觉得这师弟是不能留了,这玩意儿张嘴就不说人话,什么叫“石头成精”,什么叫“只要五十年”? 五十年一点也不短,几乎是普通人的大半辈子,从他口中说出来,语气却像是五天五个月一样不值一提。 而曾几何时,在青云山的葱生也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光景。 他那时满面愁容:“还有二十年才能离开这,可真长。” 在十岁的小孩看来,二十年仅仅是听一听,都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七千多个日日夜夜,漫长地看不到尽头。 数着数着,就使孩童灰了心,不再惦记下去。 所以二十年后的葱生反而忘了下山的事,直到五十岁接过掌门印,同年出海,回到家乡给母亲做祭。 再之后就不记得时光是怎么溜走的,似乎是一眨眼,他们就三百多岁了,凡事总有两面,活的太长也免不掉有些坏处,旁人五十年兴许就是一生,他们却视作朝露。 时光带不走他们的生命,却带走他们许多旁的东西,譬如热情。 苏栗一时想左了,满心怜惜地几乎要原谅用活成老乌龟的语气戗人的师弟了,他想着算了,禁言就禁言,定身就定身,毕竟他是可怜的、爹娘兄弟都死光、的小师弟。 “可怜的小师弟”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只想把他摁进湖水里漱一漱嘴。 沈杞盘膝坐着问玄石:“您下一回准备什么时候死?这次我给您收个尸。” 玄石虽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却天然一副慢性子和好脾气,没有苏栗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慢吞吞地同他讲道理:“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说出来,不要平白咒人死,会挨打的。” 苏栗这一路陪着沈杞不知见过了多少凶神恶煞的妖怪,一照面便喊打喊杀,仿佛他们撅了这些妖怪的祖坟似的,各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冲上来啃他们一口。 万万没料到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的石头精是这么个脾性,居然愣住了,简直想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玄石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在慢悠悠地说:“我也不是五十年才成精,我刚出生就被天上掉下来一只酒葫芦砸中了,葫芦里的酒水洒在我身上,我直接成了精。” 苏栗:“……”听上去有点熟? 沈杞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出声: “那不长眼的酒葫芦,想来应该是我家瞎了眼的祖师爷丢的。” 这玩意再活个百来年,估摸着要欺师灭祖了。苏栗已无可奈何,只好自我宽慰,祖师爷心宽,从不和他们这些小辈计较——可千万别和他们计较! 又想,幸好我投炉做了剑,往后陪在这糟心的师弟身边,不至于哪天真让他被祖师爷打死。 沈杞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觉着自家祖师爷是酒酿多了烧的慌,进而推论出散仙太闲散,又得出结论:没有根底的人修成仙也没什么屁用,整天无所事事瞎胡混,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少小离家,中途遭弃,成人后好不容易长出点“温良恭俭”的心眼,尚不曾将伪装刻进骨子里,又连接替亲人们办了多场丧事,那点“温良恭俭”又被他摘下来,拿脚碾进泥里,只剩下一骨子刻薄劲,时不时就借着嘴往外喷。 他冷冷地道:“你上辈子活了七百多,想死挖颗心就死了,这辈子开灵智有什么用,一不开心又要再挖次心,不如做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石,何必浪费灵酒。” 这就纯粹是胡搅蛮缠了,酒又不是玄石自己要来的,沈杞说完就知道自己无理,然而他无理也要搅三分,控制不住钻牛角尖地想:谁让你当年抛下我? 玄石还在琢磨“酒葫芦”和“祖师爷”的关系,它好端端地晒太阳,平白挨了一砸,哪怕是颗石头不痛不痒也不是很开心,然而那破葫芦里洒出来的酒水浸润了它,使他开了灵智,似乎他又欠了人家祖师爷的点化之恩? 他正在想这“点化之恩”能不能用挨的那一砸抵消掉,就听到沈杞说的上辈子的事。 玄石先想,原来我有上辈子,又想,原来我上辈子活那么长,还想,原来我上辈子是自尽而亡,最后想:这小子到底跟我什么关系,话说这么冲,难不成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债?那可完了,我生灵智也才五十年,实在没本事还上辈子的债。 他可怜一颗顽石脑袋,天然就比旁人慢一点,不是很灵光,猛地受了这么多冲击,还不得不斯条慢理地一条条捋顺,捋的自觉脑筋都要碎成粉,也没想起来问问自己究竟欠了他什么债。 沈杞见他不做声,想想又问他:“你才出生就是这么大的玄石?还是你五十年就能长这么大个?天材地宝这么容易长?” 苏栗蹲在剑鞘里,想为他这带刺的关切翻个白眼,人话都不会说,听起来像是起了什么歪心。 玄石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是玄石,我是个别的石头,玄石是后来山兄给我找的衣裳,怕我又被别的东西砸。” 苏栗想起他们这边为一颗鸡蛋大的石头跋山涉水多年,还有精怪居然将成人大小的一块异石做衣穿——幸好不做人了,不然简直活不下去。 沈杞显然也被这“玄石做衣”的奢豪之举怔住了,“哦”了一声,半晌都没有再吱声,揣测着穿一件玄石衣的物种,里面究竟是个什么芯子,怪不得说话声音瓮瓮,原来是隔着一层玄石传出来的结果。 他不靠谱地想,里面是个什么石头,卵石?英石?翡石?……石头种类那么多,着实不大好猜。 慢吞吞的玄石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他深怕待会儿他反应过来,自己又赶不上提问的机会,连忙开口请教:“你们说的‘祖宗’和‘金屋藏娇’是指我么?金屋藏娇是个什么故事,你们讲给我听听,再跟我讲讲我上辈子的事。” 他不曾同人交往过,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人说故事给他听,本能地使了“利诱”。 玄石抖了抖身子,抖落下一颗拳头大的玄石来,那小玄石也被浮在半空,像驴前的萝卜钓着两人:“你们好好说,说明白了,我就将这个送给你们。” 他说完又觉得不放心,因为青袍小子——自称青云山天机观掌门的这位,实在不像个能好好说话的物种,便道:“你不要讲话,让那把剑说给我听。” 沈杞被他慢吞吞地嫌弃噎的直翻眼,他刺头当惯了,常是他噎别人,甚少体会自己被噎的难受,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 “你当我好稀罕给石头精讲话本么?” 却听那瓮声瓮气的破石头又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大山把你赶出去,只留下剑。” 湖面上忽然起了一阵风,风仿佛打着旋儿,卷走了剑柄上贴的两张黄符,黄符轻轻落在地上,仿佛是被人小心放下。 沈杞刚伸手,正欲将符咒捡起,那邪门的风猛地一刮,定身符便稳稳贴在他脑门上。 第二道邪风卷着禁言符,晃晃悠悠地粘在了他嘴上——看上去像被贴了符的毛僵。 沈杞:“……” 苏栗:“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剑笑的一颠一颠,将自己颠出了剑鞘。 这幸灾乐祸的遭瘟师兄一点没个师兄的样子,笑的把自己倒在地上打滚,明晃晃的锋刃翻来覆去反射着艳阳,晃的沈杞眼花。 苏栗:“哈哈哈哈哈掌门师弟你可知什么是报应?这就是啦,哈哈哈哈哈。” 沈杞瞪着眼,决定等定身解除了就给师兄立地回炉,放什么玄石,不放了,抓一把湖泥送他上天。 玄石不知道为什么长剑笑成这副德行,也不觉的可笑,当下只顾着瓮声道:“谢谢山兄。” 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似是在回应他。 欺负了沈杞的邪风转变成柔风,从玄石上轻轻刮过,仿佛摩挲着他的头顶。 大山从来不说话,只安静地陪着他,满足他的愿望。 长剑笑乏了,凌空绕着沈杞转了几个圈才快活地停下,转身直飞到玄石面前,上下点了点,张嘴石破天惊:“你唤什么山兄,这不是你找了五百年的人么?你当唤他夫君呀。” 玄石:“……” 这也是个不大会说人话的。 玄石听山中鸟儿闲言,对人类自认也有两分了解,自然懂得夫君是怎么回事,顿时唬成了哑巴。 他懵懵地想:我竟然是有夫君的石头精么? 惊悚过后,玄石倒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夫君”和“娘子”的“上辈子”,他想:原来我上辈子是个女孩子。 又想,原来“山兄”真的是男孩子。 可惜他这么久,一直胡乱猜疑山兄是个腼腆的女孩,虽然从不说话,待他却温柔极了。 若反过来,自己是山兄的娘子,便说的通了。 玄石颇有些高兴,五十年来一直承大山照顾,常常忧愁该如何报答,如今既是“娘子和夫君”的关系,便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明。 他还有两分不大好意思,觉得自己将往事都忘了干净,变成了一颗石头,有些对不住人家。 又羞赧地想,我如今是颗笨石头,连化形都不会,山兄想是因为我变不回他欢喜的女孩子,才一直不肯同我讲话。 他硬生生地将两分不好意思,自我雕琢成十分,很不好意思地想,哎呀,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冷不丁又突起一丝疑虑,这长剑说的是真的么? 他身为顽石,还不会弯弯绕绕的心肠,便耿直地问白玉山: “山兄,你是我夫君么?” 白玉山被他劈头一句“夫君”问的整个山体都震了震,湖水猛地晃动,掀起一道浪头,将被定身的沈杞打了个透湿。 湿了的符纸从他光滑的额头落下来,沈杞一把扯了嘴上的禁言符,吼道: “苏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17条回复
2021-02-07
啊!!!!!!!!尖叫鸡出没!!!!!!大山X石头绝配!!!南大山你可太会了!!!被小•石头精•狼崽就问了一句夫君就激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ಡωಡ)hiahiahia
2021-02-07
哈哈哈哈,好好的两个小伙子,一个长成了“傻子”,一个长成了“毒舌”,【狗头保命】
2021-02-19
啊啊啊啊,感谢大大,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爱了爱了,大大的文笔也是超级棒,若大大不嫌弃,小女子以身相许🥰🥰🥰🥰
2021-02-06
憨憨的小石头真阔耐
2021-06-24
我还是觉得这是混着刀的糖,又可爱又让人难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