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贺文】【魈宸】入凡尘

私设时间线在九宸救出鬼叔后到九宸登基前，是还未经天道锉磨的少年九宸和鬼叔的故事，祝大家阅读愉快，新的一年喜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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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宸】入凡尘
“小仙君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自九重天上来，要往人间去。”

一

梵九宸下界历练那一年，将将五百岁。

分明还是个少年模样，站在南天门外与他父帝告别，挺直的脊背像是一竿竹，眼睛很亮，里面漾着一汪温柔的水，他说：“父帝，孩儿这就出发啦，您不必挂念，孩儿很快就会回来。”

天帝微微一笑，道：“去吧。”

于是梵九宸踏上云阶，向着东边拾级而下。

云阶很长，他时常从书房望见，走是头一回，云雾在他脚下聚散，遥遥望不见前路，梵九宸想了想，捏诀起了势，脚离了云阶，御风而下。

御风飞了大半日，竟是连仙界的门也没出，梵九宸灵力有限，只得就近停在昆梧山上，才落地，便听得耳边莺莺燕燕，笑语蹁跹：

“呀，是个小仙君呢！”

“长得真俊，夙蕊姐姐，咱们把他留下吧。”

“小仙君从何处来呀？”

梵九宸周遭一望，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成大片的粉云，只有他一人站在树下，小仙君理理袍袖，一板一眼地作揖：“九宸途径此处冒昧打扰，还望各位前辈见谅。”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响成一片，人声笑语，好不快活：

“小仙君莫害羞呀~”

“我们可不是前辈，小仙君这话可说错了。”

“真可爱~”

梵九宸何曾与女子如此玩笑过，白净面皮涨的通红，又一揖道：“还请各位现身相见。”

他下界前曾听父帝讲过，下界历练，便是历天劫，行正道，积善德，方可悟得大道，修得圆满。

什么是劫？

桃树斑驳错落的枝丫间化出一粉衣女子，眉若春山眼如黛，一头长发也是粉的，柔柔披在身后，一开口，声音碎玉似的：“小仙君见谅，姐妹们玩笑，还望小仙君不要介怀。”

这便是劫吧。

梵九宸正色道：“无妨，是九宸叨扰。”

女子翩然而下，她笑起来像春光无边烂漫，站在梵九宸身前带起一阵香风：“我叫夙蕊，是这儿的桃树所化。”

梵九宸点点头，道：“夙蕊姐姐。”

周遭又响起女子咯咯地笑，有道声音道：“小仙君，初次见面，你怎么也叫姐姐？”

梵九宸少年心性，只是听旁人如此称呼便也学着如此，一时竟不知从何解释，只愣站在原地。

“好啦，你们不要闹了，来，小仙君，”夙蕊替他解了围，手端一杯银露递给他，笑道：“这是今晨的花露，小仙君用些吧。”

梵九宸接过道谢，他确实是渴了，夙蕊笑眯眯地看他啜饮，问道：“小仙君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梵九宸认真想了一会儿，道：“我自九重天上来，要往人间去。”

夙蕊掩面笑道：“何事去人间？”

梵九宸把杯子还给她，道：“行正道，积善德。”

夙蕊道：“何为正道？”

梵九宸道：“顺应天理伦常，不乏其心，不愧其德，不损其道，方为正道。”

夙蕊便不说话了，只是笑，拈起一瓣桃花点在梵九宸眉间，她指尖温热，梵九宸只觉通体澄澈，心中似有所悟，又似有所缺，一时怅然，只听夙蕊带笑化在风中，一树桃花纷纷，天地间徒剩他一人与花相伴。

“去吧。”

二

梵九宸到人间的第一天便行了一次正道。

此时魔界与地府道门不稳，时常跑出些妖兽鬼怪作乱，梵九宸现身时正撞上一宗公案，乃是西海水君座下的一鱼精修炼走火入魔，搅得一方不安宁，他拔出自己的流光宝剑挡在一众凡人老小面前，自己先被那鱼精狠呛了一口水。

你这畜生！

他在心里骂，很聪明地没有张嘴，那鱼精被他拈咒牢牢网住动弹不得，却在近身时猛地从口中喷出一大口水来浇在他身上，梵九宸被连浇两回，心情自是不爽，将那鱼精狠狠暴揍一顿才收入乾坤袋。他这一下堪称完美，除了形容略显狼狈，他身后那一众老小呼天抢地对他行礼，连说天人下凡，谢谢天人。

梵九宸快活地扬起眉毛，心里算着这可是一大桩功德。

有小女子上前来给他送帕子，他不懂男女之防，接来便擦脸，浑然不觉那女子脸似红霞，娇俏俏一双杏眼波光流转，只待他正眼一瞧，却是正正经经的还帕子，嘴上还板正：“谢谢你。”

周围有人哄笑，刚下凡的小仙君不明白，也在众人眼神中闹了个大红脸，他背起剑要走，身后有人问他：“小仙君，往何处去呀？”

梵九宸没回头，捏诀消失在原地。他想了想，他也不知往何处去，人间这么大，哪里都是人间，他要寻的道，好似他今日刚刚下的云阶，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小仙君决定慢慢在人间游历，天下这么大，走着走着，总能找到的。

三

过了春，江北的杏花便谢了，人间的王朝动荡不安，小仙君还是少年模样，他走了个把月，也见了不少奇景，收了许多邪祟，更重要的，吃了不少好吃的。

江北的糯米糕他是怎么也吃不够的。如今梵九宸也学会了去揭榜，得了银钱不晓得存，全用来吃喝，他倒还不怎么明白人间那些玩乐有何意趣，每日只是去买糕点来吃，他住在树上，不费钱，也不碍着别人什么事，他很满意。

银钱总有用尽的时候，梵九宸过了两天逍遥日子，准备再去城里揭榜，却见远处黄尘滚滚，伴着震动大地的马蹄与脚步声，他一惊，正要起势，却听得喊杀声震天，一支凡人的军队杀到城门前，另一支军队从城内冲出相迎，两兵交战，一时间满目烟尘与血光，梵九宸未见过如此景象，一时间只是愣在原处没有动弹。

这得造多大的杀孽啊。

梵九宸从树上跳下，隐了身形朝城内跑，他去救人，去救那个街角卖糯米糕的大娘，去救街边卖字画的先生，去救家里有三个孩子的木匠，还有那些对他笑过的人，被他保护过对他千恩万谢的人。他到了城内，从外面射进来的箭矢绑了火油和炸药，满目焦土，悲声阵阵，他要救的人躺在地上，满面惊惶，半边身子染了土和血，已是死了，梵九宸探上颈侧，皮肤却还是热的。

凡人太脆弱了。

梵九宸从小习得帝王之术，也明白权力倾轧，争权夺位这一套。他站起身，面前是断壁残垣，肝髓流野，身后是刀折矢尽，尸山血海，他知道这是代价，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有得有失，他眼前是失，而世间有人会因此而得，他无端愤怒，却无处发泄，箭矢破空而来，他不偏不躲，准备用神力将其击碎，却在此时被人猛地从旁拽倒，鼻息间呛进尘与血的味道，一人紧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趴好！”

梵九宸被这人牢牢锢在身下，他耳边的声音变得朦胧，清晰的唯有从上方传来的喘息与心跳，他闻到浓重的铁锈味儿，呛的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人真臭。

梵九宸皱着鼻子，等着周遭终于安静，护在他上方的人堪堪起身，逆着光只瞧得清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却无端觉得熟悉，这人拉起他往城西跑，梵九宸踉踉跄跄跟着他，这时候才分出心来看这人褴褛的穿着和破布下硬实的身形，他想了许久，直到这人把他藏到城西的一条暗巷里，也没想起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

“小仙君。”

衣衫褴褛的男人蹲在梵九宸面前，用旁边的草席把他盖住，轻声道：“你不用怕，之前在永定村你救过我，如今我救你，算作报恩。”

男人说着转头朝巷口望了望，又转回来接着说：“齐王的兵马怕是很快便要攻进来了，这里很安全，你呆在这里不要动，等安全了再出来。”

梵九宸望着他，男子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散在肩头，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梵九宸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笑，声音又低又沉：“魈。”

魈？

梵九宸望着男人消失在巷口，自个儿在心里默默琢磨。

魈，从鬼从肖，指上大而下细的妖怪。

怎么会有人把妖怪当名字？

真是怪事。

梵九宸缩在草席里眨眨眼，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神族，心安理得地像个凡人一样躲在暗巷的角落里等着战乱过去。

等结束了，就去寻那个男人，救命之恩，总要当面言谢。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一边听着远处的喊杀声，就这么抱着膝睡了过去。

四

自那日以后，梵九宸就离开了江北，一路南下，要到江南去瞧瞧作祟的蛇妖。

他没再遇到魈，那日他在暗巷里躲到天黑，魈没来，军队已驻进城内，他捏了诀悄没声儿的出了城，临走时遥遥望一眼，城门楼的飞檐也被炸断了，徒留半截房檐被月光照的惨白。

许是萍水相逢，再不会相见了罢。

他走在路上，夏日的太阳毒辣，他便专挑那树荫下边踩着满地碎金走。几日没进食，他不饿，心情却不好，心里总惦记着江北那一口糯米糕，想着想着又想到那个拿妖怪当名字的男人，梵九宸的鼻子里好像又呛进铁锈味儿，他皱起鼻子一擤，心里又有些怅然。

人间这段时日各处都不太平，妖魔邪祟四处作乱，山贼路匪层出不穷，王朝也动荡不安，总在打仗，梵九宸这些日子见尸体见得多了，也不怕了，远远见到军队，也晓得躲起来，他修无情道，万万入不得这红尘，否则道心不稳，再积多少功德也难得圆满。

他懂，所以行在红尘，常常自省，不敢有丝毫懒怠。

梵九宸想着他在江北的那座城里感到的愤怒和不甘，这些日子他也时常在路上救济，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他没法置之不理。

这是善举。

他对自己说，可想着那日情绪起伏又有些生气，他本不该被外物所扰，如今却为凡人动了怒，当真是修为不够，须得千百磋磨锤炼。

尘心不定，难成大道。

梵九宸靠在树下休息。他本可以御风而行，却嫌那风吹的脸疼，走路又累，他没有马，就这么晃晃悠悠朝南走，走走停停，这一下就磨了大半月过去，如今他总算快到那蛇妖作祟之地，便又不着急，本来一日的路程，被他拖拖拉拉走了快两日才到。

江南还是好的，难得有一番平静太平的景象，传闻蛇妖作祟的镇子也算繁华。梵九宸去揭榜，结果被一大汉截了胡，他少年身形站在人前根本不够看的，那汉子睨着他，道：“哪里来的奶娃娃，底下毛儿还没长齐就敢揭榜，回家找娘喝奶去吧！”

周围响起哄笑，梵九宸站在当中，他听不懂这人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是毛儿没有长齐，什么是奶娃娃，这与他揭榜有何干系？

于是他道：“这位壮士也要揭榜？那我明日再来看看。”

四周静默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梵九宸不动如山，那汉子哼笑：“明日？后日你也不用来了，怎的上赶着去给那妖物当口粮？你这白白嫩嫩的小兔儿，乖乖待在家里玩泥巴就够了。”

梵九宸明白了，这人是瞧不起他。可这与他有何干系？他只是要揭榜换些银钱罢了。

众人戏谑地看着他，梵九宸一言不发，伸手抽出自己的流光宝剑，足下运力腾空而起，地上众人抬头，只见雪白剑光交错，不过几息时间梵九宸落地，四周纷纷扬扬绿色叶片随着他一同落下，有人伸手抓来一瞧，竟是让这白白嫩嫩的少年郎从中细细劈了两半来，再一抬眼，那抢了榜的大汉不知何时被人劈碎了满身的衣物，只剩了满身黑肉和一条亵裤，周围有大媳妇小姑娘尖叫着跑开，再一看那少年郎，已是不见了。

梵九宸将榜纸叠了叠塞进袖中，他捏诀从人群中瞬移到了镇子另一头，正要离开却撞进一个人怀里，他闻到熟悉的铁锈味儿，还未及抬头，便听得头顶熟悉的声音道：

“小仙君。”

五

梵九宸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张脸。

他稀里糊涂地被魈带进了一家饭馆，这人许久不见，今日倒还收拾的利落，长发自脑后扎起一束，穿一身浅灰的麻布袍子，看着梵九宸的时候笑眯眯的，他道：“好久不见。”

这人生的不差，只是肤色较之常人更暗些，一头黑发当是被施了法掩去了原色，怕也不是常人。梵九宸收回目光，道：“那日你救我，谢谢你。”

魈笑着给他续茶，一面道：“小仙君不必言谢，今日有缘再见，咱们聊些快活事。”

梵九宸没有什么快活事好讲，于是只是听魈一人与他说些路上的见闻与趣事，两人聊到菜上齐了，魈给他递筷子，道：“不知道小仙君喜欢吃些什么，这都是些江南的特色，你尝尝看。”

梵九宸道：“谢谢。”

魈笑道：“你我已互救过性命，便是过命的交情，不必如此生分。”

梵九宸看他一眼，心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整日只会叫小仙君，如何称得上过命的交情？

他低头闷闷扒饭，心说凡人真会骗人。

魈又道：“小仙君一会儿可是要去收服附近的那条蛇妖？”

梵九宸咽下一口菜，道：“是。”

魈笑眯眯地看他：“小仙君可愿我与你同行？”

梵九宸端详他一会儿，突然道：“我叫九宸，不叫小仙君。”

魈还是笑，道：“好，九宸，我记住了。”顿了顿他又问：“你可愿我与你同行？”

梵九宸把盘子里的藕片夹进碗里，道：“好。”

魈看起来更高兴了，梵九宸被一道炖猪蹄迷的多吃了两碗饭，抱着肚子撑得不行，魈陪着他在饭馆里坐着消食，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梵九宸问：“你不怕蛇妖吗？”

魈道：“不怕。”

“可是凡人都怕。”

魈给他倒茶：“我不是凡人。”

梵九宸了然：“我知道了，你是鲛人。”

魈歪着头看他：“你如何知道的？”

“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的颈侧，那里有鳞片露出来了。”

梵九宸扬着脸，颇有些得意，他在心里悄悄地想，那根本不是铁锈的味道，而是海腥味儿，况且……

“不愧是小仙君。”

魈的眼睛很亮，梵九宸一瞬恍了神，他揉了揉自己吃撑的肚腹，道：“我们走吧。”

他们一道出了饭馆，并肩向东行去。

夏日的午后静谧非常，梵九宸看一眼魈刀削斧凿的侧脸，默默在口中念道：魈。

况且，没有什么凡人会给自己取一个妖怪的名字呀。

六

凡间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秋分时候，梵九宸与魈行至大漠，这里不比中原富饶，却也不平静，部落之间常年征战，梵九宸从战场被魈拽走，他们坐在背阴的沙堆后面，梵九宸问：“你在人间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如此吗？”

魈的眼睛望着很远，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他说：“不止人间。”

他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梵九宸却明白，不止人间，只要心生欲念，不论何处都免不了争夺倾轧。

梵九宸叹道：“欲念无穷尽，总不能永远争夺。”

魈笑了笑：“天道不仁，六界八荒灾祸频生，妖魔四处作乱，眼下天理轮回也快要崩塌，到那时还不知是何模样。”他望着远处的沙堆，大漠的风吹过来，梵九宸也望过去，暮色下白沙如雪似海，魈继续说：“你看他们争，他们抢，其实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若能风调雨顺，衣食无忧，谁也不愿日日征战，背井离乡，谁也不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梵九宸明白，只是他身在局中，只能顺势而为，若要破局，便是要与天道相争，他不愿想，便岔开话头：“从前你没有遇到我时，都做些什么？”

魈转回头来看他：“我是族中巫见，会些炼器的门道，东海水君仙陨后，我从族中出来给凡间的皇帝炼过些兵器。”

“那你的族人呢？”

魈不说话了，他又望向远处的沙丘，天渐渐暗下来，梵九宸起身，道：“走吧。”

魈问：“去哪儿？”

梵九宸道：“去东海。”

他背光站在魈面前，少年的身量不高，却恰恰将那即将落下的金乌挡了个圆满，“去看看你的族人，如果能救，那便救。”

魈望着他，嘴唇嚅动几下，开口时声音又低又沉：“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再者，救这几个人，有什么意义？”

梵九宸道：“那也救！”

魈站起来，夜色流淌，他面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他道：“为什么？”

梵九宸一时答不上来，他救人从不想为什么，救人是正道，是善举，可以积功德………

他想不下去了。

他心中藏私，非是君子所为。

他又惊觉原来他也有欲念，他行在红尘，不知何时已经入世，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入了红尘。

梵九宸盯着魈，他想着这一路同行点滴，又想起他们初见，他至今想不起来在哪儿救过魈，却把魈将他护在身下那时刻在了心里。

魈是不一样的。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魈的脸上一片惨白。梵九宸心里空空，他从来就分不清何为有情何为无情，他修无情道，却从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他只觉得空，他明明有许多的答案，有许多的渴盼，但他能选择的，能说出口的，能为人所知的，只有一个。

他说：“为了大道。”

七

他们终究没有救上人。

天理轮回崩塌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快，东海在他们面前崩毁，海水倒灌，鱼虾上岸，千里尽成泽国。梵九宸御风与魈站在云端，他控制不住地去看魈，魈的脸上没有表情，冷硬地像是这一切与他无关，梵九宸忽然感到胸口传来闷痛，他咬牙忍住了，默默在心里想，这一切也与我无关。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魈轻轻地道：“走吧。”

梵九宸问：“去哪儿？”

魈望着他许久，再开口时声音轻的像云：“陪你，去寻你的大道。”

梵九宸突然感到烦躁，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大道没有意义，入世没有意义，救人没有意义，什么行正道，积善德，都没劲透了。

他说：“为什么？”

魈说：“为了你。”

梵九宸瞪大眼睛，魈望着他，两只眼睛像两潭深水，他又重复一遍：“为了你。”

他眼底的那点儿深水涌起波澜，梵九宸望着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一切不是与他无关，而是他没有选择。

天道肆虐，他们都没有选择。

梵九宸问：“何为大道？”

魈摇摇头：“我不知道。”

梵九宸看着脚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劫。他心道。

八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快，梵九宸捏诀拉着魈混进了京城。如今人间处处萧索，唯有京城还算有些人气。

梵九宸从前在天宫时没怎么见过四时八节轮转，因此见了雨雪天气就兴奋的不行，非拉着魈一起在雪地里跑来跑去，魈纵着他，也不说什么，只在事后帮他整好衣帽鞋袜，嘱他小心些。梵九宸对此受用的很，近来他再很少想什么历劫，大道之类的事，反倒对凡人的玩乐有了兴趣，魈陪着他，两个人玩玩闹闹，眨眼便到了上元。

凡人是很能热闹的起来的种族。上元这夜，满街的华服男女晃花了梵九宸的眼，夜色被盏盏心思别致的花灯照亮，人声笑语，麻糖炸糕，小儿啼闹，梵九宸拉着魈在灯与人中穿梭，他手里还握着半个糖人，画了一只大老虎，被他吃了一半，魈跟在他后头，任劳任怨地帮他拿着两盏花灯，梵九宸偶一回头，正对上魈眼波温柔的一双眼睛，他笑笑，对魈说道：“那边有卖好大的宝塔河灯，我们买一个去放吧？”

他近来也会笑了，从前总是端着仙人的一张面皮如今也有了些凡人颜色。魈答应的痛快，他们一道买了灯，在河边找到一处无人地，看着八层亮莹莹的宝塔灯在河上晃晃悠悠地飘远。

“你许愿了吗？”梵九宸把剩下的半个老虎吃完，望着宝塔灯在水上模糊的倒影问魈，“听他们说上元许愿很灵的。”

魈笑起来：“小仙君怎么还听凡人说灵不灵，这愿不就是对你们许的。”

梵九宸道：“怎么是对我们许的？我们……”

“你是神族，我知道。”远处的灯火照亮魈的侧脸，他冲梵九宸眨眨眼，“是也不是？”

梵九宸无言，一时说不上是懊恼还是不甘，过了会儿道：“那你许愿了吗？”

“许啦。”

“许的什么？我可以考虑帮你实现。”

魈望着他笑，只道：“已经实现啦。”

梵九宸看着他的眼睛，沉默许久，道：“我也有个愿望。”

“是什么？”

梵九宸的目光越过魈，遥遥落在无尽的夜色里，他道：“没什么。”

魈转头望着河上星星点点的河灯，轻声道：“九宸。”

梵九宸的目光转回来，魈给他指：“你看，好像整条河都落满了星星。”

果真如此。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莹莹的河灯，柔柔地照亮一小片水面，水面上又有倒影，仿佛星河斗转，落了满江。

“很美。”

他由衷地称赞眼前的景色，偏头看见魈眼里的星河，一时间只感到心脏沉沉坠到胃里。

何为大道？

他问自己。

给这天下一个活下去的选择，就是大道。

他想这花灯年年常燃不灭，他想这六界太平安定，他想再吃一口江北的糯米糕，他想人人和乐融融，天下再无纷争离散。

他对自己许了个愿。

上元许愿很灵的，一定会实现。

他微微后退两步，对着魈的背影说：“魈。”

“我要走了。”

魈转过来，望着梵九宸的目光似水，他沉默一会儿，忽然问：“何为大道？”

梵九宸望着他，无数答案在他心中飞掠而过，从前他没有选择，现在他要选他最想选的，最想说给这个人听的，最不后悔的那一个。

他说：“活下去。”

魈点点头，道：“好。”

梵九宸捏诀，心头却像堵着巨石，身体迟迟站在原地不动，魈静静地看着他，他想，这才是劫。

他想再说些什么，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他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他低着头站在原地，听见魈轻轻叹气，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小仙君呀。”

梵九宸抬头，正正被魈一指点上眉心。

“去吧。”

九

“小仙君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自人间来，要回九重天上去。”

“这一路艰难险阻，小仙君可悟得大道了？”

“悟得了。”

“何为大道？”

“众生苦乐，皆归众生，天理循法，因果轮回，命由己定，方为大道。”

“何为众生？”

“他为众生，我为众生，芸芸万物，皆为众生。”

十

“去东海。”

“为什么？”

为了你呀。

“小仙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