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醒了。”纯黑的魔气从地下冒出,白发红眸的青年在散去的黑雾里显露出来。 罗喉盘腿坐在床上,打量了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几眼,道:“界石?” 界石吸收了十万年的灵力魔气,幻化的身形也得以长大成年。他点头,抱着手站在榻前,看着一双渐渐褪去惺忪睡意的修罗眼睛,似是些许恍惚,嘴里喃喃道:“没想到,汝竟然真的能撑到十万年之约结束的时候......”虽然这其中大部分是禹司凤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功劳。 罗喉轻轻一笑:“本座也没料到居然还能再睁开眼睛。十万年啊,本座都快忘了本座是谁了。” 界石淡淡地观察着罗喉计都,想到十天前禹司凤离开时在这人身上温柔的亲吻。这十万年的等待已经结束了,只有那傻鸟还不知道。 不过也不关他的事了。 十万年前,罗喉计都与界石约定。魔煞星将自己为饲,供给魔域十万年。如果他能醒来,那一切因果清算,如果不能,魂飞魄散也不会得到怜悯。当时,罗喉抱着必死的心态应了约定。十万年啊,一场期限几乎为无穷的刑罚。他认定自己必将在途中干涸成一具干尸,却没料到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个约定,界石没有告诉禹司凤。 因果无关也好,不管闲事也好,他瞒下此事对于与生俱来就少到可怜的良心并没有妨碍。 他的确是想看看,在看不见尽头的永恒的等待折磨下,禹司凤能撑到几时。 他会在什么时候崩溃,然后彻底放弃当初拼命坚守的爱人。比虐恋情深更加残酷的莫过于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这中间会有希望,却被一次次毁灭。 不可否认的是,开了灵识的界石对一只鸟妖的痴情产生了兴趣,甚至可以说自己在心里还跟这鸟妖开了盘赌局。十万年间,他偶尔会化作人形来旁观。看着这次的天道化身窝囊到没边,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没有天道无情无为的自持。他坚守着渺茫的希望,经历了能把人打击到疯魔的无数次失望。为期十万年的因果,是罗喉计都偿的债,可真正被置于狱火中灼烧折磨的却是禹司凤。 欠因还果,纠缠不休。这就无关界石的事情了。 他没有在罗喉计都面前提到禹司凤半句,他的因果已尽,禹司凤和罗喉的孽缘再与他无关。 红瞳幽深如渊,白发潇洒散在腰侧,魅惑如妖的青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微不可查地一颔首:“汝做到了。如同约定,汝欠魔域的就此还清。”,说完化作黑气重新回到了地下。 到此,十万年的恩怨一笔勾销,界石也重新变作一块冰冷的岩石,重新沉寂在魔域地底。 罗喉计都靠在床头,看着黑气消失的地方,不由恍惚了几瞬。虽面上不显,但还是不敢相信,他欠的,还清了?十万年前压在心口令他彻夜难眠、几近窒息的罪孽结束了,倒生出了些迷茫的感觉。 殿外。 一只小妖背上背着一箩筐的黑色曼陀罗,看着十分笨拙滑稽。他踌躇踱着步,在心里计较: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进去吧,殿下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说了谁也不准进魔尊寝殿,那就是进者杀无赦。这么多年了,自来到魔域起,就从没听过谁进到过殿内,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魔尊一面。只知魔域魔尊是他们的统治者,殿下则是魔尊麾下替他代理魔域事务的。魔尊沉睡多年,除了殿下,谁也没进殿服侍过。 平日里,就算是喝醉了酒把好奇心和胆子开到最大,走到这寝殿门口,他也绝不敢再向前跨一步。殿下的脾气和实力他可见识过,违背殿下的命令就是把自己往魂飞魄散的绝路上送。 可不进去吧,殿下这一去已经很久了,常常往寝殿里摆放更换的曼陀罗也已经过了该换一批的时候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了千八百年侍从的难道能不知道那些花有助于尊上早日醒过来吗? 殿下临走时嘱咐过要顾好殿内一切事务。虽然平时因为殿下的命令他都只在外殿做些洒扫规整的杂事,可......这事关魔尊的要事,如果耽误的话坏了尊上苏醒怎么办?整个魔域谁不知道,对于殿下来说尊上的事就是头等大事,比命还重要。殿下又归期未明,这...... 正在他犹豫着下不了决定时,只听殿内传出了陌生却沉稳威严的男子声音;“谁在外面?!” 小妖惊得跌坐在地上。这这这这这......殿内有人?!除了殿下,还从未有别人的声音传出来过呢!什么情况呢这是? 半晌没有回复,殿内的声音明显提了几分高度,平添威压:“本座问你话,给本座进来!” 小妖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阵魔气带进了魔尊寝殿中。 床榻前,小妖害怕地瑟缩坐在地上,一篓的花连同背篓撒在地上。他的神情中带着惊恐和几许迷茫,鼓起勇气抬眼,看见了床上散漫而坐的人。 黑发飘逸地散在周身,面容俊美却透着冷冷寒气,棱角分明、不怒自威。身上只有一件黑衣随意地穿着,锁骨下浅浅地露出些白皙的肤色,苍白冰冷一如其人。 小妖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跪在地上,那张冷冰冰的脸虽然只在画像上见过,但就算是戳瞎他他也不会认错。 地上的小妖内心惊异、颤颤巍巍地试探着道:“魔......魔尊?” 罗喉淡淡地“嗯”了一声,凝眸打量,问:“你是什么人?” “属下......是侍奉在尊上寝殿的侍从。等待尊上醒来已久矣。”虽然内心波涛汹涌,无数的疑惑和惊奇轮番搅动,表面上还是恰到好处地诚惶诚恐着,并未过于失控,“属下恭迎尊上......出关。” 他狠狠地低着头,心里万分惊奇与感慨:尊上醒了?!醒了!醒了!殿下熬出头了!可怎么就醒了?!殿下还没回来啊! 罗喉起身,赤脚站在他跟前,俯视着问:“妖族?还是只青鸟?” 底下的人重重点了好几次头,生怕对方觉得自己不敬。 “什么名字?” “属下......望月。” 魔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挥挥手身上的衣装便规整了,束冠披发,冷淡禁欲,让人望而生畏。 “这里是魔域?” “是。” 罗喉抬脚走出了禁锢了他十万年的地方,推门而出,入目即是魔域绚烂的夜空。他运动灵力,踮脚而上,下一瞬到了寝殿屋顶。 寝殿本就立于魔域最高点,此时,整个世界都收在他的眼底。 正值魔域夜晚,宫墙之外,万千华灯灼灼耀目,楼阁院落景致惹眼,随处可见妖魔两族的人来往生息,各有活计,像极了曾经在凡界看过的太平盛世。眼中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繁荣和谐,甚至有魔将士兵巡视街道,却并无妨碍。 灿烂的星落下,罗喉计都近乎失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种恍如隔世、身在梦境的感觉。修罗族重新发展起来了,妖魔在魔域这个家园里和平共处,甚至比第一次仙魔大战前的情况还要好。这是......十万年后的魔域吗? 望月候在地面上,垂手而立恭敬有加。他已经从魔尊突然醒来的震惊中走出。现在只是焦急。消息已经让人秘密传向天界,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赶回来。知道魔域殿下就是天界帝座的妖魔为数不多,望月作为贴身侍从就是其中之一。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天界送消息,望月只能跟殿下留在魔域的心腹联系,让他们尽快跟殿下说明。 不过一想到尊上醒来第一个见的人是自己,不知道殿下知道后会不会生气得想剥了他的皮,望月不由打了个冷战。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跟尊上有关的事情,什么理智都可以不要。所以这个可能性,还真有...... 不等他脑补更多,罗喉从房顶稳稳落到他身侧。或许是错觉,魔尊的面色好像不太一样了。 罗喉依旧不带表情:“你与本座说说,这十万年,魔域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才能让破败的魔域变得如此欣欣向荣。难道真是界石?不过就是魔气补给,修罗一族重新诞生到开发灵智,这中间就够十万年了。可一切的进度仿佛都被加快了数千倍,是魔域的机遇还是有外力相助? “十......十万年?!”望月明显吓了一跳,十个他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啊。 “尊上,属下不过是只有千年的阅历,怎么能知道上古之事......不过,”他见罗喉眉间轻皱,很快接道,“如果魔尊是问魔域这太平安康的缔造者,那绝对非殿下莫属啊。虽然属下只在魔域待了三千多年,但对于魔域的兴起还是有所耳闻。几万年前魔域还是一片寸草不生之地,是殿下带领妖魔族开垦荒原,建设城邦,把都城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这些年来,也一直是殿下镇守魔域,才让魔域安生如此。” 罗喉垂了垂眼,似是在脑内思索了一番,的确对他口中的“殿下”没什么印象,问道:“你说的殿下是谁?” 望月咽咽口水,试探着道:“殿下的名讳是‘禹司凤’,不知魔尊可记得起?” 罗喉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反应,摇摇头。 望月心里为他家殿下不值:兢兢业业守了这么多年,结果魔尊早就忘了他的存在。 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这么多年,殿下一直守候在魔尊身边,替您打理魔域。如今您归来了,他一定非常喜悦。” 对于这番好话,罗喉面上仍然淡淡:“你说的这个殿下,人在哪里?可是妖魔族?隶属何方?” 看来魔尊的的确确把殿下忘得一干二净了。唉。 “殿下乃妖族十二羽金翅鸟一脉,现下到魔域外处理事情了。具体的属下不知。但是他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罗喉心下思忖,如果真是金翅鸟族,那情况就有些微妙了。他隐约记得,当年为了让修罗大军渡过生死海他下令捉拿金翅鸟,逼迫他们燃烧妖丹为军队做航。而元朗那个卑鄙小人也是金翅鸟族的,最后好像死在了战争中。十万年过去,许多事情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不过得罪过金翅鸟族这件事定是铁板钉钉了。 这殿下听着是对他忠心耿耿、为魔域鞠躬尽瘁,但更有可能是借魔尊的名义,一统魔域掌控妖魔族的大权。不过他这个名头上的魔尊已经还完债一身轻,对于权力没有渴望,闷了十万年,什么义务都尽完了,倒是更想去逍遥自在。如果这个“殿下禹司凤”的确能治理好魔域,等他确定后把魔尊之位传给他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罗喉回神,淡淡吩咐道:“尽快召回禹司凤。本座有事问他。” 望月躬身应是,抬头却见魔尊大步向门外走去。 “哎,尊上,您这是去哪?”不等殿下吗?! 望月赶忙跟上。 “既是本座的魔域,本座这个魔尊当然要亲自去看看。” 魔气一显,罗喉立刻消失在原地,向那灯火斑斓的人烟地赶去。望月第十次为殿下不值后,急忙跟上了魔尊的踪迹。 一晚上的时间,罗喉走遍了魔域各个地界。走马观花地一看,却处处是令人向往的美好生活。望月在一旁充当导游,同时不忘替他家殿下在魔尊面前刷好感。 “尊上您看,这河道并非天然所成,而是殿下花了九年的时间打通引流,贯通整个魔域,造福妖魔啊。” “殿下主编了魔域法典,严明制度,魔域才有今天的和平安定。” “殿下造了这十方弩,攻击卓群,无人敢轻易造次。” “殿下发明的......” “殿下的功劳......” 大概是第一千次听到“殿下”两字,面容朴素的黑衣青年着实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 出来后不久,罗喉就发现所有路过的妖魔仿佛都认识他一般,如出一辙地经历疑惑、震惊、惶恐之后向他行一大礼再大呼一声“尊上!”。 一问才知道,那个殿下早已把他的画像发遍魔域,就没有一个妖魔不知道他这张脸的身份。提到这件事时,望月一脸的感慨,叨叨他家殿下这一出多么忠心魔尊、魔尊醒来后即使从未露面也绝不会有人敢冒犯的话,然而罗喉心里却敲定了禹司凤借他之名掌权魔域的功利心,不过明确了对方的目的后他倒是放下心来:利益不冲突,以后就好说话。 望月其实还没把事情说全。在魔尊寝殿的外殿里有一个书房,殿下偶尔会去那里。每每进去打扫时都能看到满屋子的画像,一半是魔尊的男身一半是他的女身。修罗一族没有性别,每个修罗在外都能用一男一女两幅面孔,所以看起来也不足为奇。而 从那时起,望月就明白殿下对魔尊真正的感情。不过这些年张贴在外的魔尊画像全是男子面孔,或许是怕尊上女身的形象过于柔和难以服众吧。 为了不引起骚乱,更多的是觉得麻烦,罗喉计都幻化了一番自己的面容,变得平平无奇、朴素无华,这才安心继续游历下去。 现在的魔域事事顺心,不少地方都能勾起他十万年前在凡界的记忆。尽管已经久远模糊,但还是能与眼前景致重合,看起来多了几分怀念感。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魔域的边缘,再过去就是天界了。当年也是从这里,他跨过了生死海,去讨伐柏麟。如今,物是人非,尘埃落定,罗喉计都再次站在边境上,看着远方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建筑,问:“如今天界又是如何景象?你可知道?” 望月答道:“能有什么改变,一切还不是老样子。天界数万年就一成不变,神仙清修的清修、历劫的历劫,没什么大事发生。” “与魔域也没有争斗联系了?” “这......没有。似乎上古时期有过恩怨,但新任天帝上任后颁布了一道铁令,再不准神仙到魔域来,也不许他们擅自害妖魔性命。”望月在心里呐喊:天帝就是殿下啊,看他对魔域多好,多照顾您! 这让罗喉生出了兴趣:“哦?天帝真的这么干了?本座可是始料未及。现在的天帝是谁?” 望月眼睛转了转,心想:魔尊压根不记得殿下,要是说天帝就是殿下,指不定生出什么怀疑。殿下在魔域也是化名。反正殿下回来后自然会跟魔尊说清楚,先不告诉魔尊全部的事情好了。 “回尊上,是先任天帝之子,金翅神鸟,羲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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