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故事·白泽

白泽
作者：迦楼罗北斗

一

也不知道什么朝代，有一个小镇。小镇桑麻适宜造纸，是以镇上纸坊生意红火。也连带着一家老书坊的生意不错。绵延数代不绝。

传到了这一代，守着书坊的便是一对父子。父亲陈老掌柜胆小怕事，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曾读书，却终究不曾考取什么功名。只暗叹自己时运不济，成日里神神叨叨的，出门办事都要看了黄历才行。

儿子陈离却是自小活泼，颇读过不少杂书。尤其最爱的就是那些志怪绣像话本，兴之所至还自己也涂上两笔。只是不曾拜师学过丹青，不成个样子。他成日里只想出去闯荡，那书坊的小小几间屋子几乎是要不够他折腾。可陈老掌柜只他这一个儿子，听说他要出去闯荡，如何肯同意？！

“父亲你只说我年纪还小，不能出去闯荡，可是你不是常说，太爷爷在我这年纪早就走南闯北了吗？”陈离试图说服父亲。

“太爷爷是太爷爷，你是你！”陈老掌柜一口回绝。

陈离只得无精打采的拿起扫帚，开始日复一日的洒扫。

镇上的日子，便是如此平静到了极点。

这一日，突然有人喧闹起来。原来，是镇上纸坊的一个工人，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十分凄惨诡异。

有人说是猛兽，可是这镇上从未有过猛兽出没。

又有人说是闹鬼。

鬼神之说更加虚无缥缈，只闹得镇上人心惶惶。

可是，镇上的死者开始增多了。

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的死状都诡异莫名。有如被野兽撕咬而死的，也有生生断成了两截的，一个个狰狞恐怖令人不敢直视。

人们开始恐慌惊惧。已经有客商连夜离开镇子。

陈离亦劝父亲：“镇上如今死了这么多人，怕是闹什么邪祟。我们不如躲出去可好？”

陈老掌柜虽然心中亦是不安，却到底板起面孔教训：“你知道什么？你成日里就知道要往外跑。不要胡思乱想，守着我们自家书坊就好。”

陈离气结：“往日里你这般说也就罢了，如今镇上这样死人，还留在这里作甚？当真是要等死吗？！”

陈老掌柜指着书坊：“这里是你太爷爷，爷爷，几代人的心血，我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就抛却？！”

陈离不满嘀咕：“如今小命都要保不住，还管什么书坊？！”

陈老掌柜被他气得几乎要倒仰，抓起鸡毛掸子就是一阵追打！

直打得屋子里灰尘漫天。


二

一日，陈老掌柜刚起，就听到外头有人拍门声响。

待他开了店门，就只见一群壮汉冲了进来。为首的还拿着棍棒，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陈老掌柜打点起精神：“不知道各位有何贵干？”

“我等早就发现了，那些邪祟都是到了你们书坊附近就消失不见了！”

“想来就是你家书坊作祟！”

“我们纸坊的工人死了这么多，必然与你们书坊妖邪作祟脱不了干系！”

壮汉呼呼喝喝，根本不听陈老掌柜解释，只是步步紧逼。

陈老掌柜见他们来者不善，只一味的陪着笑脸，只说此事与自家书坊绝无半点关系，纸坊这许多工人死亡他亦是十分痛心云云。心中只惟愿这一番委屈求全，能让这些打上门的凶神散了去。

“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将他这书坊烧了就好！”

“我看这书坊到处都一股阴森黑暗，正是邪祟藏身的好地方！如今我们一把火，正是要将他们的老巢一把端了！”

说话间，竟有人点起了火折子！

陈老掌柜大吃一惊，却依然是唯唯诺诺，唯恐激怒了这些壮汉。

陈离却是再也看不下去，猛冲出来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火折子！

“谁敢烧我陈家的书坊！”

那人被夺了火折子，登时大怒，操起一条木棍就朝着陈离打了过去！

陈离“啊！”的痛呼一声，就倒了下去！

那人正得意，却不料一个身影霎时冲到面前，将他手里的木棍忽的一声就夺了去。

刚才团团围坐一圈的人群，竟是生生被这身影疯狂挥舞的木棍骇得退开了好几尺！

定睛望去，居然是那单薄瘦弱的陈老掌柜，只见他双眸赤红，竟似是疯了一般！

“你们要讨公道，说邪祟是我书坊闹的，就只找我一人就好！怎么竟要伤了我儿子！”陈老掌柜生意高亢沙哑，竟是放出了从未有过的气势，叫那一群工人们不觉都是心中一震。

这些日子以来，纸坊时时有人死亡，他们的确是人心惶惶。可要说邪祟是书坊闹出来的，其实并无半点实证。不过是众人心中惶恐憋闷，又见这老掌柜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所以找上门来出出晦气罢了。

如今见他这般凶悍震怒，一时间便都齐齐的气焰短了半截。

就有人道：“那……老掌柜你说要如何？”

“这些邪祟的事情我自己一人定会解决，到时候自然给你们一个交代！”陈老掌柜声若洪钟，全然不似刚才那般点头哈腰的模样。

众人见他这般，又兼刚才伤了人，便不再闹腾，只点头称是，说话间，尽皆散去。

见他们走了，陈老掌柜急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儿子。所幸刚才他虽然是一时昏迷，此时却已经幽幽醒转。陈老掌柜心中一宽，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怎的不知道躲闪，竟要冲上去？！”陈老掌柜喃喃。

陈离低声：“我们这里可是书坊，若是沾了一星半点的火星，就全完了。父亲你日日说这书坊是我陈家几代人的心血，我怎么能不好好护住？”

陈老掌柜长叹一声：“傻孩子！”

三

因着白日里发生了那许多事情，陈老掌柜心中不安。安顿儿子睡下之后，便在书坊里外巡视，唯恐遗漏了什么。

虽然白日里那些工人所谓的邪祟出自书坊的说法，他心中是半点不信。可是自家地方还是要好好巡视一番，才能安心睡下。这亦是他多年的习惯，为了守住这份祖产，他是半点不敢懈怠。

正举着灯巡视，却听得一阵说不出的诡异声音。陈老掌柜心中一惊，急忙望去，却只见儿子的书房门口飘出一个黑暗混沌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可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却让他陡然警觉——这必是那邪祟！

当下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整个人都被吓得没了力气！

说话间，那邪祟已经朝着他扑来！

陈老掌柜转身欲逃，却是脚底一软，几乎迈不动步子！

眼见夜色之中那黑暗的身影朝着自己笼罩而来，心中大呼一声不好！

正焦急间，突然觉得胳膊上突然一股力量带了过来。不待他回过神，整个人就已经被拉着跑了起来！

是陈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起身，拉着陈老掌柜就急忙奔逃。

书坊不大，也并无什么地方可以藏身。陈离拉着陈老掌柜就往书坊外跑。无论如何，外面都是街道，四通八达，总归不愁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再不济，喧闹呼救，还是多几分生机。

陈离正拉着父亲朝着书坊门口跑去。却见门口大门紧闭，一把锁将门口锁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匆忙间，却哪里去找那开门的钥匙？！

陈离正心中焦急万分，却只见那原本紧闭的书坊大门，居然“轰”的一声，豁然洞开！

陈离来不及多想，只一把将父亲推出门外：“快逃！”

却不料，回应他这一声的，居然是父亲的一声痛呼！

陈离转头，只见那洞开的书坊门外，竟赫然亦是一群黑暗混沌，散发着血腥气息的邪祟！

而父亲，正是被其中一个邪祟狠狠的一掌拍到了肩头，此时，肩头正汩汩的冒着鲜血！邪祟黑暗的混沌身躯如同是浊气漫卷，已经狠狠的圈住了父亲的脖颈！

只再一息，父亲便要命丧当场！

而此时，那黑暗已经开始收紧了力量，父亲连惨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父亲！”陈离目眦欲裂！

四

陈老掌柜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胳膊，示意儿子快逃。

他以为，这亦将是他与儿子此生的诀别。眼前的一幕却让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陈离的眼眸里，愤怒与狂躁都在瞬间褪去。一股明亮的光华自他掌心间飞出，在那光华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邪祟瞬间退散。

而陈离的面庞，也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白发飘飘清雅出尘，不再是那个小镇上的毛头小子。

陈老掌柜难以置信的盯着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试探着开口：“离……儿？”

陈离摇摇头，望着面前的陈老掌柜：“我，是白泽。”

陈老掌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泽？！传说中的神兽白泽？！”

传说中的神兽白泽，能通晓过去未来，曾为黄帝做《白泽图》，可说是一位洞悉天机的神兽。他曾在无聊的长夜，将这一段当做怪谈掌故，说给儿子听。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些，都是真的！

白泽点头：“我为了替真正的陈离实现为他父亲尽孝的心愿，来到此处。”

陈老掌柜的面色陡然苍白。

“我的《白泽图》偶然失手，落入洛水之中，是陈离将其捞起。他本并非善泅水之人……，我答应他，会替他尽孝。”

陈老掌柜的身体，彻底僵住。

白泽继续道：“为了能更好的尽孝，而不被你发现我并非真正的陈离。我融合了陈离的记忆。却不料，因此导致了我自身记忆的混乱。居然前尘俱忘，将自己当做了真正的陈离。”

“我在书坊常日无聊，便将记忆里陈离曾描绘过的那些胡乱涂画的东西以及一些小玩偶画了出来。”

白泽长叹一声：“只是记忆混乱的我，对于这些造物没有足够的控制力。虽将他们造了出来，却不曾以《白泽图》将他们约束封印束缚，导致他们肆意妄为，只会遵循本能行动。”

世间无论何种妖兽，无论妖兽是以何种方式诞生，若说到本能却是只有一种，那就是生存。而未经过封印束缚的妖兽要生存下去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吞噬生气血肉。

是以，才酿成了这小镇上的一次次的惨祸。

“时至今日，目睹你性命攸关，我才豁然醒悟回复本相。”

白泽双手结印：“我这就将这些全都消灭！”

随着他施展术法的光芒亮起，刚才还肆意乱吼的妖兽们渐渐的萎靡下去，发出了一阵阵的哭叫声。那声音如同是婴儿夜啼，带着一种莫名的惨烈凄楚。

原本妖兽混沌的形态变得清晰起来，陈老掌柜看清楚了，近处的，竟有一只耳朵拖地尺余的兔子。

“这是……这是我给他讲过的故事里的妖怪……”陈老掌柜的眸光微亮，声音开始发颤。

忽的，他又发现另一个圆头圆脑的妖怪，道：“这应该画的是他幼时曾把玩过的泥偶。”

“他那时候嫌弃泥偶无趣，我便胡编了些故事，跟他说这泥偶有传奇掌故……”陈老掌柜的眸光，渐渐飘远。

“我原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却不料，他都还记得。”陈老掌柜喃喃自语。

陈老掌柜的眼中带着追忆的光：“这些你循着陈离的记忆涂抹下来的妖怪，就是我，曾给他讲过的故事啊！”

白泽猛地一怔。

陈老掌柜眸中似喜又含悲，他摇头：“我什么也不曾给他。”

没有锦衣华服，没有金银财帛，没有高床软枕。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入夜后，与儿子守着一盏孤灯，说着一些他自古书上看来，或是当时随意拼凑的故事。

父子二人就这般，相携度过漫漫枯索的人生。

白泽摇头：“我原以为只有陈离惦念着父亲，这份执念至死不渝，如今才知道，你作为他的父亲，亦给了他能给予的最珍贵的回忆。”

说话间，随着白泽压制束缚之力的加强，妖兽的哭泣声越发响亮。

白泽抬手，妖兽却似乎洞悉了其中的动作一般，竟然一股脑的朝着陈老掌柜飞奔而来！

白泽一惊，唯恐他们要对陈老掌柜不利，正要使出雷霆手段，将这些妖兽一举击溃。

却只见陈老掌柜伸出手，探向那个距离他最近的妖兽。

那妖兽呜咽着，一点点蜷缩匍匐下去，原本身上翻滚汹涌的浓重黑气却在陈老掌柜的指尖触摸之下一点点的散去。

一阵白色的光华流转之后，原本污浊血腥的妖兽，变回了一片片画着涂鸦的纸片。

飘飘摇摇的，落在了陈老掌柜干瘦的掌心之中。

望着那肆意纵横的笔触，陈老掌柜似乎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

即使那孩子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小镇，走出去，却到底还是一刻也不曾忘记，他的父亲。

父与子，本就是如此啊。

陈老掌柜的身形一晃，几乎要站不住。

“妖兽已经被净化了，现在它们不会再度化形作祟了。”白泽说罢，拱手作别。

陈老掌柜望着他的背影：“还能，再与他相见吗？”

白泽摇了摇头。

就如同是绘在再好的纸张上的绘卷，也终有一日不免斑驳。

无论如何追忆，执念，这一对父子的缘分，已经尽了。

白泽摇了摇头。

就如同是绘在再好的纸张上的绘卷，也终有一日不免斑驳。

无论如何追忆，执念，这一对父子的缘分，已经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