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故事|第10期·香如故

作者：迦楼罗北斗

一

要说到坊市里生意最好的香料铺子，那当是钟家香料行。光是每日里停满了门口的各色马车，就看得一众同行艳羡不已。

这家香料行能在这坊市里首屈一指的秘密，自然不是因为那些人人都能进到的香料，而是钟家香铺里有个闻名遐迩的能调香的大小姐。这位大小姐虽然极少出现在人前，可是人人都知道，钟家香料行里的那些层出不穷的各色和香尽皆出自她的妙手。

至于钟家的二小姐钟盈盈，那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存在。

原因无他，因为，她不会调香。

入夜，厨房里传来喧哗声，随即就是一阵尖利的惨叫。原来是厨房里为大小姐准备的宵夜被一只野猫给打翻了。再做已经来不及了，厨娘又急又气，拿着笤帚又追又打，到底把那野猫逮住了，拿绳索套住了脖子就要往树上吊。看那架势，竟是非要吊死这小家伙不可。

这厢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小姐那边却传话过来说不拘什么，炖点汤水过去就好。

厨娘忙丢开那只吊在了树上的野猫，忙忙的去厨房里整治了。

黑暗之中，野猫发出低弱的呜咽声。眼看就要没命。

钟盈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那棵对她来说实在高得有点过分的树的。

她只知道，当她解开绳索，那金色的狮子猫朝着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心中，无限欢喜。欢喜到，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脸上胳膊上甚至肩上全都是被树枝划破的血痕。

原本不过是想去厨房寻摸一点吃食的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个笑容，将那金色狮子猫的瞳孔，彻底照亮。

二

钟掌柜今日惊慌恐惧到了极点。不知道是谁，误将钟盈盈随意调配的一品香丸混在了上贡的香料之中，送入了宫中。这种事情，搞不好就是要满门抄斩！

而当宫中使者来到钟家香料铺，询问那款用普通瓷瓶装着的香丸是谁所制的时候，钟盈盈毫不迟疑的认下了此事。

原本，她以为等着自己的是杀头。却不料，这位宫中使者传来的，居然是皇帝对那品香大加赞赏的圣意！

据说那品香让原本夜夜为梦魇所迷的皇帝终于能酣睡。皇帝因此大加赞赏，封为当世第一名香！

钟家香料铺子若说从前是生意红火，如今就可说是门庭若市了。

虽然因着钟盈盈的女子身份，她并未过多的抛头露面。可是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位新晋的调香圣手就是这位钟家二小姐？

她亦从钟家那个无人知晓的二小姐，变成了京城名媛贵女追捧的贵客。

钟盈盈的生活焕然一新。她的居所也从原本角落的一间陋室，被重新郑重的安置在了宽敞明亮的一个院落里。

门户深掩，帷幕低垂。属于钟盈盈的静室里，她正在“调香”。

众人都知道她调香的时候，决不许旁人偷窥。

可是此时若有第二个人看到她现在的情形，只怕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在调香。

钟盈盈将那些色泽深浅斑驳的香块拿起来，凑到了……那金色的狮子猫面前。它的毛色是极为罕见的淡金色，令人称奇。

一块浅色的号称是顶级沉水香。

狮子猫鼻头一扭。

“不怎么样。”钟盈盈将它丢入盒子里。

一块色泽浓烈暗沉的龙涎香，狮子猫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质地不纯，还是不够好。”钟盈盈在纸上涂了几笔。

又一个盒子被打开，里头是一块非常小的香料。

“喵！”狮子猫立刻朝着盒子就猛扑了过去！只是，它的动作被钟盈盈硬生生截断。

“顶级白茧香。”钟盈盈一面点头，一面使劲将手下那只正拼命扭动的家伙按住。

“别着急，我用这些调出来了新的香，那时候你再好好品尝可好？”

狮子猫不满的咕噜了几声，总算不再挣扎了。

几日后。

在香炉里散发出袅袅幽香。

旁边的金色狮子猫几乎是整个的趴在了香炉上，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吞着那些香气。

那一日，她在陋室之中用家中仓库里淘汰下来的陈旧香料随意调制。因着她不会调香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善于辨香。她正对着那一堆香料含糊摸索的时候，这只狮子猫却抬起它毛茸茸的爪子，将她的手拨向了一个方向。

而那时候，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枚香丸不知道如何分辨。

然后，她每拿起一枚香丸，这只狮子猫都会将她的手来回拨弄。

原本，钟盈盈并不敢就这样相信一只猫的判断。

可是当她枚香丸机缘巧合下被贡入皇宫，受到皇帝的大加赞赏之后，她才真正明白，这只她偶然救下的狮子猫，真的，非同凡响！

三

随着一品又一品新的香的诞生，钟家二小姐的调香之术在坊市之中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传奇。

甚至有传说有宫妃因为用了她调制的香而重新获宠，甚至原本姿色平庸的女子霎时间容光焕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人们开始相信，钟家二小姐钟盈盈所调制出来的并非凡品，而是神迹之香。

静室之中，狮子猫在大口大口的吞着室内袅绕升腾的香气。然后，打出一个满意的饱嗝儿。然后就身形一歪，倚靠在钟盈盈的腿边呼呼大睡起来。

“今日你辨香也累了，是该歇歇了。”

钟盈盈说着也打起哈欠，将狮子猫抱入怀中，准备在这午后小憩一番。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黑暗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霍然出现。而在他的身后，是一群黑衣人。

钟盈盈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只听“嗷”的一声，狮子猫就已经被一只网兜兜头盖住，任由它如何愤怒咆哮挣扎，却是再也无法挣脱那网兜的桎梏。

“放开我的猫！”钟盈盈想要扑过去救猫，一柄雪亮的长刀却是抵上了她的咽喉。

“只要为我调制出能蛊惑人心的香，我就放过你和你的猫。”来人的声音阴森。

钟盈盈断然拒绝：“不！”

“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就将这畜生杀了。”

“没有它，我无法调制香料。”钟盈盈鼓起勇气提醒。

“你不肯为我调制香料，那留它何用？！”

钟盈盈从未陷入如此艰难的困局，可是她必须要做出抉择。调制所谓的蛊惑人心的香是违反她调香的信念的。香有香道，所有的正道调香者，都是绝不会接触那些鬼蜮伎俩。可是……

“既然你不肯……”

一道鞭子狠狠朝着狮子猫打去。

“啊！”发出惨叫的却不是那只挣扎不休的狮子猫，而是自从他们出现后，就一直面色苍白颤抖不停的钟盈盈！

这鞭子是禁卫所用的特制铁鞭，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倒钩。这一下就是皮开肉绽血流成河！鲜血自钟盈盈的身上喷溅而出，将原本金色的狮子猫染成了血红！

钟盈盈的身躯倒了下去，可是她的手却狠狠抓住了网兜。

那是精铁丝密织的网兜，她却是狠狠用力，竟是硬生生将那网兜撕扯开一道豁口！

“快跑！”

钟盈盈的手指瞬间就鲜血淋漓！

她说完这两个字，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狮子猫还记得她的手指，这将它自树梢绳索解下来的手指，温暖又温柔。可是现在，这手指满是血污，开始渐渐发凉！

它的身躯本能的动了动，想凑近她。

“小畜生想跑！”

来人将浑身是血的钟盈盈一脚踢开，朝着狮子猫就扑了过来。狮子猫瞬息就如同化作了闪电般，自网兜豁口飞窜而出。只是它的方向不是门口也不是窗口，而是屋角的香炉边。

它张开嘴，一枚小小的香丸无声无息落入了香炉之中。

五

那一日，没人知道钟记香料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有一群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黑衣人，突兀的自钟盈盈的房中跑了出来，浑身是血，每个人都在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互相残杀。

巨大的烟尘蒸腾而起，在巨大的烟尘之中，原本的金色狮子猫的身形一点点的变大，最终变成了一只高大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神兽。它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怒火，喷吐着看不见的气息。

那些瞳孔失去了焦距，互相疯狂砍杀的人们，在它的呼吸之中，一点点的委顿下去。最后跌入了尘埃里。刚才还强健的身躯瞬间就如同是老者般单薄枯瘦。

那只神兽对于他们却是一眼也不曾多看，扭头就走。

待到烟尘散尽的时候，除了满地混沌昏迷的黑衣人。原本钟盈盈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血迹。

那个曾经调制出传说中的名香，名震坊市的钟家二小姐，消失了。

她突然的名声大噪和突然的消失，都让她彻底的变成了一个传奇。

而那曾在烟尘之中出现又消失的神兽，没有人能说清那是什么。

只有那些黑衣人，在他们被官府带走的时候，不住的惨叫着“妖怪！妖怪！”

只是，没有人相信他们的话。

至于那些黑衣人被查出来是潜伏在禁卫之中意图谋害皇帝的乱党，那就是后话了。

几个月后，扬州的深巷之中一家香料铺子无声无息的开张了。虽然这家香料铺子隐在深巷之中，可是却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寻来。

有人觉得，她与京城坊市钟家香料铺的大小姐模样依稀有几分相似。也曾有人试探着与她说起那一家的猫化作了妖怪的怪谈。

她都只是笑而不语。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的身边，那个香炉上，狻猊在烟雾之中，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为了历劫你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你为了救我强行解开封印，不是会让你历劫的期限延长吗？”

钟盈盈忍不住问。

“有好吃的香，历劫也就不是不能忍受了。”狻猊的鼻头喷吐出香气。

“可如果你想要找人调制出好吃的香，我的姐姐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钟盈盈问。

狻猊摇了摇头：“你调出来的香，味道是最好的，因为，那里边有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