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邱图卡去年的冬天,莱恩斯庄园的主人林顿伯爵一病不起。他死后,他的弟弟继承了爵位,遣散了所有仆人,开始在莱恩斯庄园一个人生活。 他独来独往,被视作疯子。 反正他的财产已经被他挥霍一空,现在他只剩下一个爵位和一座空荡荡的庄园。人们不再像去年他刚来时那么待见他,甚至害怕他会向他们自己的女儿求婚。 第二年的七月份,本地的劳伦多家族将要搬离梅邱图卡,他却来到了劳伦多家。 劳伦多家的小姐安多丝来到花园门口,一个穿着旧西装的男人正在那里等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劳伦多夫人知道那个人就是现在莱恩斯庄园的主人费索沃·道利顿·林顿,他去年还是一个富有的正常少爷,但是现在他一个人住在莱恩斯庄园那栋宅子里,终日漫无目的地闲逛,人们都怀疑他现在疯了。 安多丝和费索沃谈了几句,费索沃最后交给了她一个信封,他们短暂地拥抱了一下,费索沃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劳伦多夫人赶忙走过去问她的女儿:“安多丝,他给了你什么?” “是他哥哥的遗信。”安多丝打开信封,从里面落出一枚订婚戒指,“他觉得这个东西还是应该留给我。” 劳伦多夫人不太高兴地说:“既然柯西已经和你取消了订婚,按道理应该是你把你那枚戒指给费索沃保管,否则你反而像个遗孀。” “无所谓,妈妈。”安多丝收好戒指,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离开梅邱图卡的一路上十分漫长颠簸。 安多丝拿出他哥哥柯西留给她的信,心情低沉地打开了它。 信上写了他很挂念安多丝,也希望取消订婚之后她可以找到更好的丈夫,如果可以,希望她顺便关照一下独自居住的费索沃。 他甚至没有称呼她“亲爱的安多丝”,虽然以前他都这么叫她,但是现在只是满篇的“劳伦多小姐”,让她对他感到陌生至极。 她想起那个盛夏过后的早晨,气温还是极其闷热的。柯西从天刚亮就从莱恩斯庄园出发了,他看起来像彻夜未眠,甚至有几分不顾形象的落魄,但是他还是坚决地敲响了劳伦多家的门。 柯西深情地问她也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情转变会那么大,但是安多丝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她就戴上了这枚纯金的订婚戒指。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又突然。 柯西总是一次次向她表达爱慕,如此深情,又如此强烈。好像他很需要爱她,这一切都支持着他活下去。 安多丝到如今都说不清楚为什么。 她收好了那封信,望向了沿途的风景。晚霞已经快褪去颜色,天空的幽蓝渐渐显露出来。 她想着,离开了梅邱图卡,或许就像逃离了一段回忆。 即使是盛夏的舞会也会随着太阳的落下而谢幕。 费索沃在劳伦多一家人异样的眼光中毫无芥蒂地离开了。他随意地穿的一身旧西装,在迎面而来的风中衣摆随风摆动。 乡下的黄昏总是如此令人沉醉,即使这位少爷已是孤身一人,却依然在西郊的河边徘徊了许久,反正他无牵无挂。在旁人看来他已经落魄到了极点,他却似乎活得十分潇洒。 直到夜色西沉,他才慢慢回到了莱恩斯庄园。 他已经遣散了这里原来所有的仆人,而夜幕降临,莱恩斯庄园依旧亮起了灯光。 费索沃径直走进大厅,一如既往地听到了一阵琴声,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一首。 他慢慢地朝钢琴室走去。他从来不害怕故作玄虚的传闻,他相信是有人来到了莱恩斯庄园,弹奏那架陈灰的钢琴。 费索沃推开钢琴室的门,在面对他的地方,一个男人正在弹奏着。 那个男人像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兀自地弹奏那支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弹着。 费索沃走近他,等待他结束这一遍,才问道:“请问先生,你从哪里来?” 那个男人笑着说:“也许你应该先请教我的名字。” “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艾肯。先生您呢?”艾肯脸上露出一种儒雅的笑容。他问费索沃。 “费索沃,先生,费索沃·道利顿·林顿。” 这似乎是一场奇遇,费索沃在这坐无人的宅子里结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如果他告诉别人,无论是谁都是不会相信的。 可是他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艾肯的到来,他希望艾肯能住在莱恩斯庄园。 “我当然乐意。费索沃,你知道吗,我原本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的。”艾肯边弹边说。 费索沃高兴地说道:“你简直就像柯西一样。” 没过几天,费索沃就和艾肯熟得像多年的兄弟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孤独的人总是很需要别人的陪伴,他们常常去西郊的河边钓鱼,或者在莱恩斯庄园的花园里骑马,直到跑到野地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会一起回莱恩斯庄园。 到了八月份,菲勒庄园的夏布莉·琼·布朗特地差人送来一封请柬,告诉费索沃菲勒庄园将会开一场私人舞会并邀请他去。 费索沃揣着请柬来到花园里,果然看见正在散步的艾肯,于是追上他,把请柬那给他看。 “艾肯,你愿不愿意也去菲勒的舞会?”费索沃问艾肯。 艾肯思考了片刻,说道:“也不错,也许我需要一位妻子。” “妻子?”费索沃说,“那你就会同样需要整个莱恩斯庄园来娶那位小姐。” “哦,我想是的,费索沃。” 菲勒庄园的舞会如期举行,几乎所有人都对费索沃的到来而感到不满。除了举办舞会的布朗小姐。 费索沃一向不喜欢舞会,更不喜欢和小姐们跳舞。于是舞会开始没多久,他就拉上了他的朋友跑到了菲勒庄园的花园里自在地呼吸。 “费索沃,我真不敢相信你敢直接离开舞会?!”艾肯兴奋地说,他喝了一大口从舞会里拿出来的香槟酒。他今天晚上实在是和小姐们跳舞跳得很高兴,连脸上都是一层薄薄的绯红,衬得他的样子十分英俊。 “当然,我不喜欢舞会,如果不是你要来。”费索沃看着灯火通明的菲勒庄园,问艾肯, “你今天看上那位小姐了吗?” “其实,我更喜欢和我跳舞的第一位小姐。”艾肯笑着说,“费索沃,我觉得我可能已经爱上她了。” “嗯。”他看着他朋友的侧脸,说道。 “怎么了?开心一点,费索沃,我不久就会向她求婚的。”艾肯说。 费索沃沉默了半刻,忽然说:“如果你要结婚,那我就把莱恩斯庄园给你,让她做莱恩斯的女主人。” “谢谢你,费索沃。” 费索沃找了一片草地,躺在了上面,享受着盛夏夜的闷热。 艾肯也坐了下来,“不过,费索沃,我还是会永远陪着你的。” 费索沃轻轻地笑了。 然后他安静地闭上眼,在菲勒的花园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去年的一个夏夜。 那时候林顿家族刚搬到了莱恩斯庄园,林顿的长子柯西也刚刚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他是一位年轻且单身的伯爵,还有一个更为年轻的弟弟,自然而然,莱恩斯庄园会开办一场本地的舞会,为本地乡绅的小姐们带来一个结识他们的机会。 费索沃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爷,而他的哥哥柯西已经即将三十岁。费索沃无关紧要,但柯西 希望借此机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妻子。 不得不说,劳伦多家的安多丝小姐的确是一位迷人的女性,柯西邀请她跳了第一支舞。 费索沃无所事事,便找到跳完第一支舞的柯西,说:“第二支舞你打算邀请谁?” “我想应该还是她。”柯西望着安多丝笑了笑。 费索沃不屑地说:“听说那位小姐挺会跳舞,但是就是太含蓄死板了。” 柯西笑着问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克莉米尔,她是安多丝小姐的堂姐。” “那她倒是挺刻薄的。” “不,”费索沃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她的原话,只是我觉得她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姐。” 柯西看了看那边的克莉米尔,她似乎没有被邀请,可爱动人的脸上现在满是无聊。他转头对费索沃说:“她的确很可爱。” 到第二支舞,柯西就没有继续邀请安多丝了,反而和她即将订婚的堂姐克莉米尔共舞了一个晚上。 在舞会的一角,安多丝和夏布莉站在那里喝着香槟。 “这位伯爵先生看起来仪表堂堂,但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不太看得明白某些事情。”站在安多丝旁边的夏布莉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夏布莉!别这么说。”安多丝自认为作为一位小姐应当优雅,于是不愿意听她的朋友这样说一个她母亲希望她嫁的男人。 夏布莉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反正你的堂姐随时可以拒绝另一个男人的求婚,然后答应林顿伯爵的求婚。难道你的母亲不就是想让你嫁给一个伯爵吗?听我说,安多丝,他的弟弟比他更有意思,别想他啦。” 安多丝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费索沃,正在和一个小姐聊天,那大概是维亚纳家的小姐。 “可是我听说他才十九岁,你比他大了整整五岁。”安多丝不解地对夏布莉说。 夏布莉答非所问:“他今天晚上一支舞也没有跳,你信不信他会邀请我跳第一支舞?”说完,夏布莉就放下酒朝小林顿走去。 安多丝在原地看着夏布莉,只用了一会儿,费索沃就邀请她了。夏布莉朝安多丝眨眨眼,便高兴地被费索沃牵着上场去了。 安多丝无奈地笑了笑,继续盯着大厅的吊灯发呆。 等夏布莉回来,就兴奋地对安多丝说:“安多丝,你绝对想不到他怎么样。” “难不成他向你求婚了?”安多丝戏谑地说。 “怎么可能。”夏布莉马上又喝了一口酒,才说,“但是他告诉我他不想和这里的任何小姐跳舞,因为他觉得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安多丝马上问:“所以你是怎么让他邀请你的?” “我说……”她停顿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我说,林顿少爷,我可对你没有什么企图,但是如果你肯赏脸邀请我的话,那你可以应付应付你的兄弟。” 她们立刻一起笑了起来。 费索沃向她们看去,又马上无趣地把目光挪开了。 这一场舞会过得简直令人快乐,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对于劳伦多夫人,就不那么愉快了。 舞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劳伦多夫人大发了一通脾气,并且不客气地去找了她丈夫告诉他安多丝的堂姐分明已经快订婚,不应该再出现在舞会那种场所。 她很轻松地就让林顿伯爵知道了这件事。就在莱恩斯庄园的晚饭餐桌上,当两位林顿少爷说起这件事时。 “你觉得昨天的那位克莉米尔小姐怎么样。”费索沃在餐桌上问柯西。 柯西想了想,马上笑了起来,说道:“她的确很活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费索沃,我不久就会向她求婚的。况且,你不是觉得她很不错吗?” “真可惜,”费索沃看着柯西,若有所思地说,“昨天舞会结束的时候,劳伦多夫人,就是那位小姐的伯母,告诉我克莉米尔已经快订婚了,而且她很可能会答应。” “嗯……”柯西沉默了片刻,他看见费索沃的表情似乎不太好,马上又说,“其实,我更喜欢和我跳舞的第一位小姐,安多丝小姐也会很不错的,费索沃。” 费索沃什么话都不说了,他默默地喝着汤,连柯西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怎么了?开心一点,费索沃。” 费索沃马上回答道:“当然了。” 柯西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梅邱图卡以后就经常这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但是他肯定不能让他的弟弟继续这样下去。 柯西轻轻问费索沃:“晚饭过后,你想去西郊钓鱼吗?我上次路过那条河,当地的人都说那里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好吧。” “我们怎么去?骑马吗?”费索沃看着西沉的太阳,远方的河正闪着粼粼的光。 “不,走路。” 柯西望着远方的夕阳,说:“当你想着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徒步是一个很好的思考的时间。” 费索沃看着他的侧脸:“思考什么?我们只是去钓鱼。” “反正我们又没事干。” 柯西转过头来,风吹过他的头发,拂过那张英俊的脸。 他们向夕阳的方向前进,目的地是一条蜿蜒的河。 “我们以前常常在波里的河边钓鱼,对吧。” 费索沃回答说:“你每次都钓满满一桶,我就只有几条。” “就是,费索沃,你每次还要跟着我来。”柯西含着笑意说。 费索沃说:“要是我们还在波里就好了。” 他们都沉默了,在梅邱图卡的晚风中,相对无言。 “费索沃,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需要一位妻子。” 柯西忽然说。 “嗯。”费索沃没有看柯西,只是看着天边的红霞。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有意见。但是我比你年长十岁,我是绝对不会在娶了一位妻子之后,让你离开莱恩斯庄园的。”柯西认真地说。 费索沃彻底不开口了。 “费索沃?”柯西看向他。 夕阳照着的那张年轻的脸,他的心中仿佛有说不出口的一句话,随着晚霞颜色的褪去而渐渐埋藏。 到更深,更深的地方去。 “柯西,已经太晚了,我们回去吧。”费索沃转身,背对着夕阳。 “费索沃?”柯西试图拉住他。 费索沃自顾自地往前走。 “费索沃!” 费索沃猛地停住脚步,他的目光就像血色的云霞。 “费索沃,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现在的这一切?” 他看着柯西,仿佛在怨恨着什么不能诉说的事实。 “你可以不用知道,但这一切一定和和你有关。” 和他有关。 柯西彻夜难眠。他早知道这一切的变故,费索沃不可能完全接受。 费索沃只是一个年轻的少爷,从小没有母亲的陪伴,和他一起知道的只有柯西和已经死去的老林顿伯爵。 他想如果现在自己结婚的话,费索沃也许就会像接二连三的失去自己的亲人一样,会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去。 他想再等等,等到费索沃可以打开心扉的那一天。 第二天,劳伦多夫人说她会带上劳伦多小姐来拜访。但是安多丝并没有按约到来,劳伦多夫人只带了克莉米尔·莱恩丽·劳伦多。 柯西只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安多丝为什么没有来,便表现得无所谓地继续了谈话。 劳伦多夫人刻意让克莉米尔坐得离柯西很远,还预留了一个离他很近的位置。 直到过了一个小时,一个人才风尘仆仆地进来。而那正是迟到的安多丝。 “安多丝!”劳伦多夫人惊叫道,而又马上克制下来,向柯西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安多丝,伯爵先生,你们昨天已经见过了。” “是,”柯西不苟言笑地说道,“令小姐的舞步真是十分优雅得体。” 劳伦多夫人赶紧安排安多丝坐下,正要解释她来迟了的理由,却被费索沃抢先了。 “劳伦多小姐,你好像是夏布莉的朋友吧?” 安多丝立刻回答说是。 费索沃说:“布朗小姐好像住在离这儿不远的菲勒庄园,她是个不错的人。” 柯西似乎有些笑意,他问费索沃:“你觉得那位布朗小姐不错?” 费索沃马上板着脸说:“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可要比我大好几岁。” “是的,”安多丝接话道,“布朗小姐今年二十四岁。” “那她的年纪倒是有些大了。” 柯西看了一眼安多丝。她今天穿着紫蓝色的礼服,把头发绾了起来,饰品只有一对珍珠耳环,怎么看都是安静优雅而干净至极。 “我希望布朗小姐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小姐。”柯西说道。 安多丝听出了柯西话里的刻薄,便一言不发了。 劳伦多夫人倒是和柯西聊得十分畅快,以至于他们聊到音乐的时候,柯西说他精通钢琴,劳伦多夫人便请求他弹奏一曲,柯西也很赏脸地答应了。 柯西走到钢琴前,开始演奏了起来。克莉米尔正打算走近柯西,费索沃反而先走到了她的前面,靠在钢琴上看着柯西,克莉米尔只好又退回了沙发边。 柯西头也不抬,他感觉费索沃今天心情不错,不免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愉悦:“你的钢琴倒是弹得一塌糊涂。” 费索沃随意地回答道:“至少我有一首曲子精通。” 柯西马上笑了笑,继续弹他的曲子。 午饭以后,他们到莱恩斯庄园的花园里散步。安多丝因为心情落到了他们后面,费索沃突然靠过来和她搭话。 “劳伦多小姐,听说你的堂姐已经快要订婚了。” “是的。” 费索沃又说:“那么真是可惜,柯西其实觉得她很合适做较大庄园庄园的女主人。” 安多丝内心不屑这些林顿家的人,问:“那照您看来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成为莱恩斯庄园的女主人?”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在梅邱图卡看到这样一位小姐。” 说完这些,费索沃就大踏步地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柯西一行人。 “真是无礼至极。”安多丝心里想着,她知道她才不会愿意嫁给林顿伯爵,而且她早晚要说服她的母亲这样认为。 她们回家之后,劳伦多夫人就开始大声抱怨柯西看不上安多丝真是瞎了眼。即使安多丝试图告诉她,他们都是一些无礼的人,自己并不愿意嫁给任何一个林顿,但是这只让劳伦多夫人更加生气,甚至是大发雷霆。 一个月过去,柯西每一次见到安多丝都没有表现任何的钦慕之情,他也在试图了解费索沃的心意,可惜结果并不令人放心,费索沃依然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说实在的,柯西不愿意他的弟弟永远这样下去,他想让费索沃变回波里那个天真的少爷,就 算是像以前一样只知道骑马钓鱼,也比现在的样子要好。 夜晚,费索沃坐在钢琴室里对着一幅柯西的画像发呆。 柯西推开钢琴室的门,费索沃正坐在那里,像没有注意到他一样。 “费索沃,你怎么在这里?”柯西轻轻抚上钢琴,黑色的钢琴映出了他的影子。 “……”费索沃没有回答。 “你有一首精通的曲子。弹给我听听吧。” 费索沃转过身来,他的眼眶带着一点微红。柯西看见他,只能把头看向画着华丽壁画的天花板。 费索沃弹了起来,旋律在这间钢琴室中回荡着。 “费索沃,你到底怎么了。” 柯西的声音在这间房间里显得微之甚微,却猛地打断了这首曲子。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柯西看向他,“费索沃,我不想再猜了。” “……”费索沃再转了回去,看着墙上的那幅画。 “你要告诉我,费索沃。” “……” “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不管你。” 费索沃轻轻张开口,他的内心有一瞬间竟然是无比的茫然。 “我……”他看着柯西的画像,那是柯西二十三岁的时候的,与现在竟是别无二致。 他记得波里的小路,柯西牵着他走向家的方向,那里不是空旷的原野,也并非落日的昏黄,而是一栋安静的庄园。 那里有他们的父亲弹着一首多年不变的曲子,回忆着离开多年的母亲,就像在向她倾诉着他的思慕。 那是费索沃关于爱的第一段记忆。 在盛夏的落幕之后,用一首曲子延续的爱情。 以及和他的柯西一样的故事。 “因为我爱你,柯西。”费索沃对画像说着,即使那个人正在他的身后,他说,“我不能自已地爱着你。” “费索沃,你不会在开玩笑……” 费索沃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在我身边太多年了。” “你……”柯西已经快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次叫他的名字,“费索沃……” …… 当费索沃转过身的时候,柯西已经消失了。 钢琴室里只剩下了关上门的声音。 柯西回到房间,但是他毫无睡意。 他满脑子都是费索沃说的那些话。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爱上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才知道这件事。费索沃甚至不愿意他娶妻,更不愿意走出过往的回忆。 他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一定会有一个同样错误的结局。 他不想看到那个结局发生。 东方的启明星还没有消失,他已经穿上他的外套,他彻夜未眠。 趁着黎明的开始,他带上了他刚来梅邱图卡时,为他未来的妻子准备的订婚戒指,走过了广阔的草地,穿过了带着露珠的草叶。 他迎着仍旧闷热的风,向劳伦多家走去。 他相信自己并没有那么爱劳伦多小姐,可是他现在无比需要她。因为她是一位真正的新娘,她能带给他那个不得解的问题的答案。 他诉说他的深情,却不知道到底在对谁说。 是劳伦多小姐,还是那个对着他的画像流泪的人。 直到那枚戒指戴在了安多丝右手的无名指上,他才知道,他要的答案,现在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日子就这样开始流逝。 安多丝每一次见到柯西,他都十分深情地表达着他的爱意,她也渐渐觉得自己其实是爱上了他的,而不仅仅是因为她手上的那枚戒指。 但她每次见到费索沃,都看到他一日比一日更颓废。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爷,似乎把他的随性和自在变成了一种风流。她总是看到夏布莉和费索沃待在一起,喝酒或跳舞,或者一起夜不归宿。柯西也总会在第二天早上找遍梅邱图卡所有的娱乐场所,然后把他带回莱恩斯庄园。 直到九月开始,柯西的病才打破了这种令人难受的状态。 他的病就像一场暴风雨一样来得如此突然,又毫无征兆。 然后他就整日地躺在了他的床上。这场病延迟了他和安多丝的婚期,也让费索沃安安静静地待在莱恩斯庄园里,甚至是足不出户。 每当安多丝来探望过他,费索沃就会整天地坐在他的床前。 费索沃从来不会看着柯西,他只是把目光投向房间的巨大落地窗,穿过它看见一望无际的远方。不管是黄昏还是黎明,他总是会看得如此出神。 有时柯西会和他说一两句话。 “等我好起来了,我们去钓鱼吧。费索沃。” “……” “我真想听你弹你精通的那首曲子。费索沃。” “……” “费索沃……” “……”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戒指给安多丝。” 不过大多数时候柯西并不是醒着的,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直到他悄悄地离开。 他在十一月下葬。 天已经冷了起来,费索沃获得了他的所有遗物,他的爵位,财产,包括莱恩斯庄园和波里的庄园。 除了他的订婚戒指。他说这个留给安多丝。 费索沃没有在十一月就给她。他本来想让这枚戒指和柯西一起下葬,但是最终他还是神使鬼差地从柯西的手上取下了戒指。 他想自己留着。 他不稀罕柯西所有的遗物,不稀罕他的爵位,他的画像,不稀罕他的庄园。 他知道自己只稀罕这枚戒指。 夏布莉来过好几次莱恩斯庄园,直到后来费索沃遣散了这里所有的仆人,她也就不愿意再过来了。 克莉米尔从梅邱图卡出嫁到了别的地方,嫁给了一位地方乡绅。 直到第二年的七月,劳伦多家族即将搬走,费索沃才从莱恩斯庄园里出来。 他徒步走到了劳伦多家。 他已经没有任何朋友了,起码安多丝和他算是相识一场。 他拿出了那个戒指。 和柯西的最后一封信。 他把它们交给了安多丝。 就像一场虚幻的梦,他除了一座空荡荡的莱恩斯庄园,甚至连心都已经没有了。 直到他在菲勒庄园的草地上醒来,而叫醒他的人是夏布莉。 他忽然笑着问夏布莉:“现在几点了?” “又已经快晚上了,林顿先生。” 费索沃摇摇摆摆地从地上起来,他拍了一下夏布莉的肩膀,说:“我要回去了。” 他刚走出一步,就被夏布莉叫住。 “费索沃,你娶我吧。”夏布莉说。 他转过身了,轻浮地笑着问她:“夏布莉,你为什么愿意嫁给一个没用的废物?” “你有一座没用的莱恩斯庄园,我也有一座虚浮的菲勒庄园。你年纪轻轻就说自己是废物,而我是一个二十五岁的风流小姐。”夏布莉说,“难道我们不是完美的一对吗?” 夏布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情。 费索沃低头找找口袋,然后对夏布莉说:“可惜我没有订婚戒指。” “……” 夏布莉看着他,接着他转身向外面走去。 越走越远,向着昏黄的落日。 “莱恩斯庄园在那边!”夏布莉朝他喊了一句。 费索沃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像要走到夕阳那里一样。 他走到暮色低沉时,才在一个墓碑前停住脚步。 他仔细地看了它很久。 他在想柯西已经死了。 又在想他的新朋友艾肯去了那里。 他没有回去,莱恩斯庄园不是他的家。 他的思绪恍惚已经飘远了。 飘到了一个盛夏去。 然后只剩下了一个安静的墓碑。 “柯西·艾肯·林顿长眠于此,享年二十九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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