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逆水寒 无情 缘浅情深,脉脉相依 (一) 依旧那弯清冷的月,银白辉光辗转倾泻,跌落在楼前那方小小庭院,沿廊柱悄悄攀上半阖的窗棂,挤进黑漆漆的室内。 烟火绚烂,声声轰鸣后,于天际灿然迸放。 无情微微笑了,垂首凝视伏在膝头的女孩儿,轻抚其柔软的发丝,似锦缎流淌指间,“喜欢么?” 你仰起头,冲他甜甜一乐,点点头,视线停驻于不远处还在打闹的两个孩童身上-------金剑,银剑。 恰逢此刻,一艘画舫由远及近,徐徐驶近,你从他怀里撑起身,蹦蹦跳跳着,像孩子般上了船,回头朝他摊开掌心,笑吟吟地注视他。 他刚想抬手牵住你,倏忽间狂风大作,雪色花瓣纷纷坠落宛如倾盆大雨,密密匝匝,他寻不见你的倩影,仅余你低低呼唤回荡耳畔,重复着他的名字:“月牙儿....月牙儿......” 双腿猛地传来剧痛,床榻上立时弹起一个瘦削的身影,呼吸急促,冷汗涔涔,接踵而至的便是心脏被钝刀一寸寸切割之痛。 皎洁月色凉凉,竟也抵不过他如雪的面容。 颤动的指尖攥紧胸前衣襟,皱痕渐渐加深,他喃喃着,如泣如诉:“别怕.....等,等我。” 手腕的蛊纹蜿蜒向上,掀开衣领一角,终端距心口位置已不及一寸,四周绽开的脉络,恰似鲜妍花朵,簇簇怒放,遍布整个肩头,异常美丽又狰狞。 或许,这便是你的结局吧,也好,孤孤单单离开,了无牵挂,未尝不是好事,对么。 可为什么那个横亘在心间的人,时时刻刻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你的决定真的正确么?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急促敲门声打断了你的思绪,拍拍僵硬的脸颊,你起身去拉开门,一眼便瞧见了满面忧色的追命。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走。”不待你招呼,他就心急火燎地嚷嚷起来,不由分说地抓起你胳膊往外跑,压根儿没给你思考的机会。 你一头雾水地紧随其后,只听得那浑厚嗓音中夹杂几分鲜有的慌乱,脚下步伐也变得快速:“大师兄已查验完客栈所有遇害人的尸首,开始怀疑到我头上了,我已经拜托冷血拖住他,现在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以免被发现。” 日思夜想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你的心咯噔一下,彻骨的痛意再度漫上胸口,你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摔倒在地,嘴角源源不断涌出血迹。 追命吓得大惊失色,回身忙不迭搀扶你,一滩又一滩的血红让他双手遏制不住地哆嗦。 “别,呜,别,别找了,当,当我死了,死了吧。”你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滴冲淡了刺鼻的血腥气,却无法消退你心底的苦楚和绵绵悠长的思念。你何尝不想好好留在他身边,与他相知相守,可是你不能啊。 那夜烧透半边天的火光,历历在目,地是红色的,人是红色的,甚至连月亮都被浸染成血色,像一双鬼魅的瞳孔,冷眼旁观着所有人。 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一个接一个逝去,死状可怖,哀嚎阵阵,没有人活下来,除了你。 那晚,你的蛊毒因惊惧发作,片刻功夫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你的眼睛有一只看不见了,同侧的面颊也布满血红纹路,竟比地狱的恶鬼还要骇人三分。望着水中那不人不鬼的自己,你忽然害怕了,再也没了面对世人的勇气。 因此,你逃了,仓惶,狼狈。 所以,当其他人到达的时候,只剩满目疮痍,哀鸿遍野,而无情更是关心则乱,险些失态。 后来,当追命早先一步寻到你时,也被你如今的模样惊骇到说不出话。他也劝过你回去,但架不住你百般哀求,最终答应帮你瞒着无情,只道是葬身火海,让你安安静静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可世事怎会皆如你所愿,在不眠不休几个日夜之后,心细如发的无情终是寻出了端倪,且循着追命的踪迹,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 “崔略商!”音若泠泉,如今多了一丝愠怒,你和追命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 遇见逆水寒 无情 缘浅情深,脉脉相依 (二) 来者面若冠玉,眉目清朗,虽然是唤着追命,但眸光未有一刻从你身上偏离,潋滟深处,氤氲着无法言说的疼惜和不舍,不是无情,又会是谁? 你突然害怕起来,仿佛犯下了弥天大错,手忙脚乱地往追命身后躲,无颜面对他,整个人好似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追命也没好到哪里去,堂堂七尺男儿,已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大师兄?” 无情没搭理他,斜身想要辩清你的姿容。感受到他关切的目光,你下意识躲得更靠后了,揪揪追命衣摆,无声地求他帮忙。 追命心领神会,挪挪身子,把你挡得严严实实,搔着后脑勺讪讪地笑:“哈哈,你怎么会在这里,哈哈,也是出来赏雪么,好巧,哈哈。” “我是来见她的,带她回家。”他淡淡的说着,眉眼间沁了春风之色,暖意融融,语气也全无责备,好像你只是单纯的和他闹了别扭,不肯回家而已。 追命继续打哈哈,故意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啥,谁?难道师兄你说的是小师妹?那你可找错人了,这姑娘她可不是.....哎哟!” 话音未落,追命哀嚎一声,即刻蹦出三丈远,而你,彻彻底底暴露无情的视野中,无处可退。 来不及后撤,你只觉身子不受控地向右倾斜,再回过神时,已经跌进他灌满冷风的怀抱。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旋即脸颊被温热的掌心覆住,下一秒便要融化其中,你的心也如同被温柔地捧住,一抽一抽隐隐作痛。 “我们去药王谷,你不会有事的。”他二话不说解下大氅,仔仔细细将你裹紧,清清浅浅的梅香伴随他的吐息萦绕鼻尖,你眼角有些酸涩。 他柔柔安抚着,似日暮时分飘飘然落下的雪,轻到只有贴近耳畔才能听见。 你放弃了挣扎,终是避不开他的寻找,抑或是你根本不想避开。所有的决绝,冷漠,在撞入他浩瀚星眸的刹那,丢盔弃甲。你累了,不想逃了,也逃不了了。 你依进他臂弯,小脸贴靠着他胸膛,记忆中泛着冷意的怀抱,如今竟比你还要暖和些,你向温暖来源凑近了些许,梦呓地呢喃道:“好冷...冷....月..牙..儿.....冷。” 无情闻言,弯下腰,漫天肆虐的风雪隔绝在他脊背外,那一方小小的,只属于你的安全宇宙,是他为你撑起。搂在你腰际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嗓音愈加温软,和哄孩子一样极具耐心:“不怕,我抱你紧一点,就不冷了,没事。” 他满怀抱着你,纵身掠进马车,稳稳落于车内。 追命也识趣地坐在车外,长鞭扬起,一路疾奔。 温存袭人的花香更浓了,你睁开眼,他担忧的俊颜近在咫尺。 额顶冰冰凉凉的触感,是他在探你体温,后背绵绵不绝的暖意,则是他在输入内力,为你护住心脉。 可即便如此,你眸底他原本清晰的眉目,业已笼上蒙蒙雾气,只剩模糊的轮廓,让你看不真切,“月....牙.....儿,我想.....摸摸你,好....好.....好不好?” 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央求着,你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抬不起胳膊。 他颔首应着,俯身你小手拢在掌心,贴上自己面颊:“好......有哪里疼么,告诉我。” “不疼了.....有你在,不......不疼的.....不疼。”你说着,说着,笑出眼泪,用力摇头,告诉他你很好。泪珠儿混着汩汩溢出的鲜血,宛如雪地红梅,一朵一朵不停绽放,眨眼的功夫便洇染了无情前襟,触目惊心。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替你擦拭嘴角的血污,竭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可带着颤意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慌乱无措:“嗯不疼,不疼的。我们休息一会好么,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说。” “不,不要,我......咳咳,......我怕以后没,没有机会说了。”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的容貌被黑暗一点点蚕食,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与他相依相偎的光阴你不想浪费一分一毫,你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告诉他。 冷汗打湿的额发被他一绺绺整理好,他无奈地应了,大掌细细摩挲你的面庞,满心满眼的不舍。 “傻丫头,又再说什么傻话?”你逐渐失焦的瞳孔落进他眼中,他不自觉地收拢双臂,也许唯有如此才能阻止你离开。 “其....其实,我,我,不是.....这......,还,还有,月牙儿,不.....不要.....把我做成药人,我....怕疼。”你的话时断时续,呼吸越来越微弱。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下,他很久都没有回答,再开口时,声音嘶哑,语带哽咽:“不会的,我答应你。” 你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视你如珍宝,又怎么舍得让你疼,让你难过,一切的一切,留给他承受就好,就像当年的盛家庄那样。 得到他肯定答复后,你终于破涕为笑,把脸埋进他肩窝,分享秘密似的,同他耳语着:“我,现在,可以.....咳咳咳,......可以睡一会儿啦,等.....我醒来后,又是....那个活力....满满的我了。” “嗯,我等你。” 影影绰绰中,他的眼眸穿透黑雾,分外明晰地倒映在你眼底,那柔波粼粼的深海里,你看到了和他从小到大的时光,一帧帧回放,定格。 那个笑容澄澈的孩童,那个茅草屋为你抵挡风雨的少年,还有那个烟花璀璨中,含笑晏晏的绝世公子。每一个都是他,每一个都让你念念不忘,每一个都让你眷恋不舍。 娇艳欲滴的花蕊,自瓣尖开始枯萎,最后湮灭于冷冽的寒风中,凋零,陨落。 意识慢慢被黑夜覆盖,睫羽缓缓垂下,堕进永无止境的沉睡之中。 小手滑落的刹那,被无情一把攥住,依旧紧紧贴在脸颊,他喃喃着,既像对你,又像对自己,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睡吧,天就快亮了,我守着你,不怕。” 风呼呼作响,车内传出的话让追命的手凝滞在半空,偏偏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追命,改道,我们带她回家吧。” 翌日清晨,无情差下人帮你换上一身喜服,他亲手抱着你放入棺椁,最后留一方喜帕罩在你头顶。 “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和你团聚,你不要跑太远,别让我找不到你。”两鬓生出的华发异常刺眼,他低头吻过你额间,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曾经明亮清澈的眼瞳,寂黯如夜色,还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是啊,他的心都随你去了,还剩下什么呢,在这里的,不过一具空壳而已。 又是凄冷的夜,又是同样的你,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你坐在船头,他先伸出手牵住你,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你的手好凉。”你笑嘻嘻抱怨着,不料他却握得更紧了,半天不肯松开。 失而复得的他,满心欢喜,温柔地揽你入怀:“抱歉,我来得有点晚,是不是等很久了。” “还好啦,那边有烟花,我们要不要去看?” “嗯,好,你去哪儿,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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