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缇纱不知道雪蜜儿到底想干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她已经站不起来了,皮开肉绽的双腿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发炎化脓,而后成了苍蝇产卵的温床。雪蜜儿没有带着她的手下来提审她的时候,星缇纱看不到黑暗里自己双腿的模样,却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腐肉绽开的口子里蠕动。 倒是不疼,也不知道是已经麻木还是如同圣女在书中所说,蛆虫只吃腐肉,甚至可以用于给伤患清创。 血族似乎已经将审讯她的权力完全交给了雪蜜儿,星缇纱想不通雪蜜儿是怎么说服吸血鬼做出如此麻痹大意的决定的。 原因无他,雪蜜儿根本没在审星缇纱。 自从星缇纱被关入地牢以来,雪蜜儿每次提审几乎都仅仅是在泄愤。且不说吸血鬼们是不是想要利用雪蜜儿劝降星缇纱,星缇纱甚至没感觉到雪蜜儿想从她这里审出些什么东西。 更何况……星缇纱靠着墙壁叉着腿坐着,她腿上的开放性创口大多集中在大腿上,可两边的小腿骨却是已经活生生被打断。如果跪着,还能先将皮开肉绽的大腿与肮脏的地面暂时隔开,可星缇纱宁可感受着自己的腿烂掉,也不想对着门口下跪。发炎带来的高烧让她的头颅昏沉,可再昏沉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一个真正意义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亡国帝姬,这样的星缇纱根本没有什么被审讯和劝降的理由。 帝国领土已经尽入异种之手,他们还能从星缇纱这里抢走什么呢? 或许是她的尊严吧。 星缇纱似乎陡然间豁然开朗,是啊,雪蜜儿所做这一切除了这之外可以说毫无意义,而除了这样出于泄愤的目的之外,其他任务想来吸血鬼们也不会如此放心大胆地交给一个从人类里叛变的东西。 真是……星缇纱闭上眼睛,干涩感让她不适。此时此刻她没有了舌头的嘴与她的双眼一样的干涩,可并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给她一杯水。 星缇纱的心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几年前莉娃将茶换了之后又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能端进来给她的那个冬日,那天她接到雪蜜儿被俘的消息,那天她的父亲了赶回她的身边。 那天的茶水很好喝。 真的很好喝。 长久的饥饿让星缇纱难以在黑暗中视物,她睁开眼睛目光也不过是落在漆黑的虚无之中。她早已流不出眼泪,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感觉自己的鼻梁仿佛挨了一记重拳,酸痛发涩蔓延到眼眶里,让她无声地将头低了下去。 她抬不起腿了,否则或许可以将脸埋在双腿的遮掩之后。 她有什么值得吸血鬼们如此羞辱和折磨的?她只不过是个无能到极点的傀儡罢了。时至今日她都没有真正参与到帝国的兴衰之中,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她应该对帝国对人民对她的奴隶们负起责任,可命运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机会。 星缇纱在最初的崩溃之后,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不相信圣女将神谕给予已然心甘情愿成了血仆的雪蜜儿,可是即便如此,以预言命名的她自己也同样没有得到圣女的眷顾。甚至在雪蜜儿被俘受辱、公爵被俘被酷刑折磨的时候,她星缇纱连一箭了结自己亲人的能力都没有。 雪蜜儿假借圣女的名义,不知道是编造了什么谎话去蒙那血族的王子。星缇纱并不在意这内容,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圣女陛下仍然没有降下天罚。 皇族衣食皆为天下供养,皇族血脉继承玄鸟圣女。雪蜜儿是皇族的公主,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需要主人监护管教的奴隶!为什么圣女陛下您依旧视而不见呢?为什么您要纵容着这一切的发生呢? 星缇纱意识到自己的放肆,可她不想告罪收回了。过往的越俎代庖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那么此刻的质问能否得到圣女的回答——哪怕是刑罚呢? 她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一个害的无数人家破人亡,让圣女国度沦为血族囊中之物的帝姬,来世肯定会直接被扔到最下等农奴的行列里去轮回吧。 那么在此之前她可否奢求圣女的回应呢? 就在她尚且拥有圣女血脉这为数不多的最后时日里,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圣女陛下就这样随意地抛弃了她,丢弃了整个帝国。 过往的日子不受控制地在星缇纱的脑海中浮现,她看见冲天的火光听见无数人的哭喊与求救,可猛然睁开眼,眼前的只有地牢里浓重粘稠的漆黑。 耳边传来同族的呼吸声,星缇纱惊诧片刻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橘红色的火光再一次从牢门外映入星缇纱的视野,她下意识抬起手半眯着眼睛遮挡那突然刺入的光线,却没挡住牢门咣当打开后雪蜜儿的声音。 听到了肉体遭到撞击的闷响,可疼痛并没有传来,星缇纱迟疑刹那才意识到这一次挨打的不是自己。 星缇纱放下手,眨巴着干涩的眼睛艰难地适应着灯火的光线。于是此时她才看见刚才声音的来源——一个被丢进这间牢房的活人。 星缇纱皱着眉抬头看向雪蜜儿,这间牢房本就是用来单独关押星缇纱这个帝姬的。别说共同关押,就连左右牢房都没有人。 怎么?今天法外开恩找个人来陪她星缇纱过完最后几天吗? 怪不得之前要把她的舌头拔掉,有人来陪最后一程可她连话也说不了,真是够憋屈的。 几日不见,您雪蜜儿虽然被俘后不敢自裁,可折腾人的功力是蹭蹭见长啊。 没等星缇纱在心里多骂几句,雪蜜儿已经让手下血族抓着那人头发将其拽起来。 “星缇纱,拔了你的舌头是我不想让你继续令歌秋罗皇族、令帝国所有人类蒙羞。可既然你前几天提了要求我也不能不满足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雪蜜儿话是这样说,可人却是避之不及似的退后两步,生怕被那人碰到一般——还拿手绢捂住了口鼻。 是该捂。 这地牢里本来就又脏又臭,皇族血脉继承了圣女陛下高贵的神族血统其嗅觉更是数倍灵敏于其他人。别说雪蜜儿,就是被关在这里与满牢房污秽朝夕相处的星缇纱都习惯不了这里的气味。 只有下等农奴才能习惯这种肮脏的环境,毕竟他们本来就出生在马厩或者羊圈里。 ——所以说圣女陛下仍然没有剥夺雪蜜儿的神族血统。 星缇纱皱着眉,满是血迹与污秽的身体无时无刻不传来痛感,这痛感刺激她的呼吸,让更多恶臭涌入她的呼吸道。 她没心情去听雪蜜儿那些羞辱她的话,她只是茫然地抬着头,似乎仍然寄希望于圣女忽然显灵来回应这一切。 至少别让那个可怜的人因为她星缇纱而遭罪了,陛下,那一看就不是贵族,您明明知道平民没有做错什么——他们甚至没有能力去做错什么来导致帝国走向倾覆的。 可眼前的依旧只有被火光映红的牢房景象,星缇纱听着雪蜜儿指责她在被血族施暴时的放/荡言论,只觉得胸中的愤怒与绝望好像都被什么东西隔开。 她与自己的情绪之间仿佛隔着玻璃。 星缇纱只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好吧,那么那天她说了什么呢?星缇纱看着连指责她都好像觉得脏了自己的嘴一般的雪蜜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辱骂血族关她什么事。 难不成这已然与吸血鬼狼狈为奸的雪蜜儿,是觉得星缇纱在贬低自己的品味吗? 星缇纱只不过是说了句玩你们吸血鬼不如睡帝国最下等的奴隶来得快乐罢了,这雪蜜儿就如此愤怒,甚至让吸血鬼拔了她的舌头——真是称得上一句暴跳如雷。 正想着,那可怜的人就已经被吸血鬼一脚踹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摔在星缇纱身上。给遍体鳞伤的星缇纱砸得一个激灵浑身疼得发抖,她下意识想推开,却在雪蜜儿的声音中僵住了动作。 “你不是想要下等农奴吗?这就是。” 雪蜜儿的脸在火光中被染上地狱般的红色,她脸上的笑容让星缇纱觉得她近乎癫狂——尽管那是比过去身为长公主的雪蜜儿更端庄的笑容。 雪蜜儿已经疯了,星缇纱想着,或者她也早已经和首席辅政官一样被换了芯子。 可您为什么要看着恶魔占据您后人的身体作威作福呢?圣女陛下? 这不可能是您对我的考验吧,这不会是您对我的惩罚吧?您难道为了惩罚一个我的无能,就要让无数歌秋罗人沦为血仆吗?! 您看,您看啊,我在如此不敬您,我在背弃信仰忤逆您!您看看我,看看我啊! 没有回答,圣女依旧没有回答。星缇纱仿佛看到圣女在高天之上,淡然地趴在云端俯视着人间的一切。雪蜜儿命令那可怜的奴隶侮辱星缇纱,那奴隶抱着头在鞭打下颤抖着不敢动手——这或许只是如今这片土地上惨像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幕,而俯视着人间芸芸众生的圣女却连翅膀也没有扑扇一下。 她只是在俯视着,仅此而已。 那奴隶被鞭子抽得惨叫,可他连躲也不能躲。星缇纱不知道他是害怕因此而死,还是害怕自己躲开鞭子就落到她身上。可无论如何这不是他一个奴隶的错!星缇纱看着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她只觉得胸膛被万斤重物压住。 她抱住了那个奴隶,用因为哭泣而颤抖的手臂和胸膛紧紧抱住他。于是鞭子的破空声停了下来,她听见那些吸血鬼污言秽语的嘲笑。 臂弯中的奴隶似乎想挣扎,可他既不敢违抗雪蜜儿的命令也不能违抗星缇纱。他瘦骨嶙峋的脊背在颤抖着,他的嘴里好像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或许是求饶,又或者只是从牙缝漏出的痛苦呻/吟。星缇纱按住他的后脑勺——那很脏,简直和她的手脏得半斤八两——在雪蜜儿与血族们的嘲弄下强迫那奴隶与自己接吻。 听他们的,按照他们的命令做吧……星缇纱想要这样命令他,可她被拔了舌头的嘴已经说不出话了。鞭子很快再一次落下,奴隶那瘦得硌疼星缇纱手臂的身体抖得像是筛糠可依旧不敢动。星缇纱啊啊地叫着,她想对他说不要怕圣女不会惩罚一个被帝姬命令着才做出这种事的奴隶,可她说不出来哪怕一个字。 圣女!大圣女陛下啊!您真的在看着吗?!求求您,求求您了,帝姬无能理应被惩罚,可求求您看看如今的人间好不好?哪怕您只看一眼,求您了…… 求您……救救歌秋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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